过了会,车门自外,哗啦一声拉开。
岑今睁眼看,是恩努,撑着伞,站在及膝的野草里,雨水从伞沿四面流落,在黑夜和车光里,泛奇异的透白。
恩努好像老了一些,三年前电视屏幕上的意气风发义愤填膺,转成了现今的老成持重举重若轻。
岑今等他先说话。
他打量了她好一会才开口。
“岑小姐?”
“三年前,我在卡隆政界还不怎么出挑,那时候,我对政府在战犯问题上的处理不满,组织了支持者,经常示威游行。我记得在四月之殇三周年的时候,我的活动策划得规模更大,但依然没有成效。有一次,我演讲到一半,警察动用了催泪弹,结果大家四散而逃,狼狈不堪。”
岑今静静听着。
“当天晚上,我看到电视新闻的报道,非常沮丧。半夜的时候,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可能用了变音器,声音分不出男女。你知道,它跟我说了什么吗?”
岑今微笑:“我想,她大概是问,你知道犹太复仇者吗。”
恩努脸上的肌肉极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点头。
“我回答说,我参考了一些资料,如果政府持续无作为,我也很想在卡隆成立这样的组织,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但我只不过是个没钱的社会活动分子,根本不知道从何做起,她回答说没关系。”
“大概一个月之后,她再次联系我,通过无法追查的账户,转了一笔钱,也是上帝之手的启动资金,你知道是多少吗?”
岑今说:“不止是钱吧,除了50万美金的启动资金,她应该还给出了一些要求,比如要尽量‘公平、公正、不暴怒、不盲目、不错杀、不放过’,再比如,请不要追查她的来历,保持合作就好。”
恩努沉默了好久,远处,细长的草叶被雨滴压弯,倏忽又弹起。
他终于开口:“岑小姐,你是上帝之手的创始人。”
岑今轻笑:“谈不上,你们有今天的规模,没我什么功劳。那50万,现在可能拿来支撑疗养院都不够。”
“月初的时候,隔了三年,岑小姐又转了一笔钱过来。”
岑今点头:“听说你们重心在转,聊表心意。反正……我留着钱也没用了。”
说到末了,眼眸微掀:“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恩努说:“不是我们,是卫先生。”
——
卫来通过岑今的签名,理出了所有的时间线,他没空去理可可树要把那三个保镖抽筋拆骨的叫嚣,就着那张布满弹痕的桌子,找了纸笔,给恩努一一说明。
——“这里,四月之殇三周年,热雷米作为投资者和政府的客人,回了卡隆。同一时间,岑今因为极度的愧疚和生活上的困扰,也回到这里。她见到了热雷米,旧事重谈。”
——“之后不久,热雷米在法国的家中死亡,当时保险箱大开,岑今是嫌疑人,她当晚出现过,后来因为证据不足洗脱嫌疑——现在我们知道,她承认了这件事,也就是说,她的确杀了热雷米,拿走了50万美元。”
——“接下来,上帝之手成立了。恩努先生,我听人提过,上帝之手开始的规模很小,初期的启动资金应该不需要很多。你是创始人,这一点你知道的最清楚,最初接收的数目,是否就是50万?”
——“紧跟着,岑今的社评风格转变。你们的人说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忙着一层层给自己拽遮羞布’,不是这样的,正常情况下,你们从成立、到打出名头、到被她风闻,应该经历一段时间才对。但事实是好像你们第一天成立,她第二天就改风格了。因为一切在她安排之中,她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果,做事开始没有顾忌。”
——“揭发信上,她依次写下了该对保护区负责的人,她把自己放到了最后,她是要等前面的人被收拾了,然后把整件事做个了断。”
——“还有,岑今是帮难民登记造册的唯一经手人,如果说名单的原件存放在国家档案中心,这世上还能有第二个人复述出292个名字,那一定是她……”
——
岑今沉默着听完,问恩努:“有烟吗?”
恩努不吸烟,示意助手送过来,岑今拈转烟身,借着车光看到标志,黄金烟叶,是来自津巴布韦的高档卷烟。
点上了,空气里弥开细细的焦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