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来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刀疤想了想:“我不是法官,说不好,但我想,如果她的话是真的,量刑应该会轻,毕竟非常时期,要考虑到种种因素,你把我摆到她的位置上,我也没有更完美的法子。她要是当时就死了,真的也就是多一副骨架,也于事无补,活着……至少是个控诉的证据。”
他想起了什么:“你知道吗,三年多以前,当时上帝之手还没成立。热雷米以投资商和慈善家的名义回过卡隆一次,受到了政府高官接待,很风光,甚至有民众专程去他下榻的酒店感谢他……如果不是事情败露,他怕是会顶着英雄光环活到老的,死了还会有卡隆人给他献花。”
“那你相信岑今的故事吗?”
刀疤摇头:“我不信。”
“卫先生,上帝之手成立三年,我也经历了不少案犯,所有心有不甘的罪犯都说自己很冤,编的故事甚至比岑小姐的还动人,那又怎么样呢?”
“法庭是凭证据说话的,不是看谁更感人。你不要觉得回到卡隆受审,是有希望——回卡隆受审的,基本都是死刑。瑟奇死前,直接指证了她,拿不出证据,她依然是主犯。”
他起身,拍了拍卫来的肩膀:“卫先生,如果你真想帮她,我建议你还是找找证据。毕竟到目前为止,你给我的,还只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故事。”
——
临睡前,卫来和岑今聊了关于证据的事,明知道希望不大,但也许呢,很多关键性的案件线索出现,靠的不就是不死心吗?
但事情临到自己,好像越聊就越灰心。
岑今劝他早点休息,他不干:“你离开卡隆是六年前,热雷米被谋杀是三年前,那个时候你去过他住所,也就是说你们有联系——你就没有设法为自己保留什么证据吗,比如录他的音?”
岑今纠正他:“我和他没联系,三年前忽然有了交集,是因为当时是四月之殇三周年。”
她独自回去了一次,说不清动机,去了很多地方,小学校里国旗飘扬,书声琅琅,而那条河边,林木葱郁,河上也真的有船,来来往往。
这个遍地殇歌的国度开始迈步了,而她,却还裹在既往的浓雾里。
——退出了援非组织,上司极力挽留,说,你的履历这么好,很少有人有这样的资本。
她自嘲的笑,一件事可以有那么多张脸,于热雷米他们是财富,于外界是感人的故事,于总统是勋章,于上司是资本,而于她是梦魇。
——心理治疗从来没有起色,梦里一遍遍响起联合国车队离去的车声,早晨起床,掉大把的头发,精神衰弱,选择了压力较小、半自由状态的社评工作,主编看着她的稿件,每每皱眉,说,小姐,情感要激烈,笔锋要锐利,直指时弊,你得是斗士,才能带动观者的感情,懂吗?
她不是斗士,畏畏缩缩蜷在壳里,秘密捂得久了,长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流脓的疮。
——有人建议说爱人和家庭可以帮助人忘记创伤,于是她有了姜珉,姜珉确实填补了她的很多时间:给她讲环保、论文、奖学金,要钻研什么样的课题,讲起来滔滔不绝,她总是从头到尾听完,觉得耳边有声音好过一个人守着黑洞。
这成了后来姜珉求婚时的一个理由:你从来不嫌我烦,我说什么,你都认真听,从不打断,岑今,你是我见过最善解人意的女朋友。
……
那个树林边的晚上,热雷米把她摁在死人的身上,说,回到北欧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但她已经没有生活了。
回到旅馆,她坐到床上,打开电视机。
转一个频道,是总统在讲话,说,这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国家,我们要抓住各种机遇,吸引投资,快速振兴经济,有发展,才有未来。
再转一个频道,是游行闹事,警察施放催泪弹,年轻的组织者声嘶力竭地吼,政府凭什么削减追缉战犯的预算,这是纵容!死了的人就不要公道了吗?就因为那些人逃去了国外,我们就没作为了吗?
转到最后一个频道,岑今身子一僵。
是热雷米微笑的脸,他脖子上挂着花环,对着广场下簇拥的群众演讲:“我和卡隆人民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不管是战前还是战后,我都将尽我所能……”
岑今抓起手边的枕头扔了过去。
……
卫来说:“不错啊,我还以为他会夹着尾巴做人,没想到表现欲这么强,挺能折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