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有人说,这小孩,是那个警察死了之后投胎转世的,前世的伤口,变成了今世的胎记。”
他低头看自己的那几处疤:“我也觉得,这不像弹疤,更像胎记。”
又小心翼翼看易飒:“我这个衣服,能放下来了吗”
易飒这才反应过来,侧身给他让路,语气有些不自然:“你先过去坐着休息会吧,我洗把脸,船上又热又潮的,都出汗了。”
宗杭赶紧出来,回头看洗手间的门掩上,长长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真幸运,易飒肯听他说话,又通情达理,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也暂时接受了,没有自以为是地骂他胡编乱造。
易飒掬了几捧水扑脸,然后抬头看镜子。
过了会,她伸手把左侧的头发撩到耳后,侧了头,看耳根下、很多柔软碎发的那一处。
那样胎记般的疤块,她也有,颜色更淡,四个,比宗杭的更小些,又有头发做遮掩,这么多年,没别人知道。
三江源事件之后,作为所谓的“传奇”、“出事的人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易飒不止一次被丁长盛追问过,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每次都怒气冲冲:“我怎么知道我当时三岁半,吓也吓死了,我能记得有东西掉在车顶,还有那只骷髅手,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后来门被拉开,那东西在车里乱抓,还把录音机摁响了,我尿裤子了,吓晕死过去了我从小就怕鬼,大家都知道”
姜孝广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一次。
她无限委屈:“姜叔叔,我三岁半你能指望我记住什么”
姜孝广说:“也不能怪你丁叔有怀疑,当时,你父亲那些人的尸体,都是在车队附近发现的,唯独你,一双小短腿,居然能跑到十几里外”
她说:“我没跑,肯定是那个人抓着我跑的,我哪跑得动,我当时晕过去了”
姜孝广好脾气地笑:“你别跟个暴躁鸡似的,咱们找到你的时候,你身上都是血,连贴身的衣服上都有。”
她理直气壮:“那个人的,肯定是他的,从我脖子里流进去的,当然就把内衣上给染了”
她对此一直深信不疑。
直到十几岁时的一天晚上,忽然做了个梦。
梦见1996年冬天的西宁火车站,江河招待所里的桔子水罐头,姐姐易萧拿着粉扑往脸上扑粉,清寒的夜气里飘着那首曲调悠扬的上海滩
然后车门猛地被拉开,那件她拿来藏住自己的黑色大棉袄掀飞出去,她的尖叫声乍起即歇,因为那只骨爪从她的耳颈处插了进去
她被这噩梦惊醒,一身冷汗淋漓,爬起来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
洗手时,忽然鬼使神差地、对着镜子撩开一侧的头发。
她当然不至于去相信那个荒诞的噩梦,耳颈处被骨爪那样插进去,人早死啦,她可好端端地活着呢。
对着那几处浅淡的色块疑惑了好久之后,她下了个结论:这是胎记,因为颜色太浅、位置太隐蔽了,所以连父亲、或者姐姐,都从没发现过。
易飒伸出手,像刚才一样,对着其中一个色块摁下去。
又出现了,那种发散线般的细小褶皱。
她重新抓了抓头发,让那一处再次被覆盖、不见天日,再然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打了个寒噤。
她是跟宗杭一样吗
也许,丁长盛那些落在她背后的阴沉目光,从来都不是杞人忧天。gd1806102:
===第44章 13(捉虫)===
易飒长吁一口气, 若无其事出来。
宗杭真是个宝藏, 问不过三句, 就能挖出点东西来, 而这一切,追根溯源, 都起于不久前,她动的那么一点恻隐之心。
好人有好报这种事, 她以前是不信的, 现在忽然应验,有点受宠若惊。
她坐到小沙发上, 把记事本恢复:“你在酒店醒过来, 就全好了”
宗杭摇头:“没有,k说我情况不稳定,还找了人来照顾我”
他忽然变了脸色,腾一下站起来:“糟了井袖”
连番出了这么多事,精神高度紧张,他居然把井袖给忘了。
他一颗心猛跳, 说话都不利索了:“伊萨, 我还有一个朋友,在船上, 万一丁碛去找她麻烦”
宗杭下意识就想抬步往外走,又及时刹住:“趁着丁碛还没被人发现, 我能不能去把她也带来”
易飒坐着不动, 向他示意了一下床沿:“你先坐下。”
“你刚说她叫什么”
“井袖, 古井的井,长袖善舞的那个袖。”
“这个井袖,是不是个妓按摩女”
宗杭又惊又喜:“你也知道她”
他原本以为,自己跟易飒,差着十万八千里,聊起来才发现,提这个人,她知道,再提那个,她还知道。
这心情,难以言喻中泛一点甜,像追星用了同款,自欺欺人地觉得绝非巧合,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和心有灵犀。
不过刚易飒用了一个“妓”字,她好像对井袖有点误会。
宗杭想澄清一下:“井袖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就是偶尔会跟自己的客人谈恋爱。”
易飒斜了他一眼:“是吗,也跟丁碛谈恋爱”
宗杭吓了一跳:“不不,她不认识丁碛,今天晚上,丁碛查房,还查过我那间呢,他们不认识的。”
看宗杭这表情,好像是真不知道这回事,易飒皱眉:“井袖这名字很普遍吗一连两个按摩女,都叫井袖,还都是在柬埔寨的中国人。”
“我让龙宋帮我查过,丁碛在暹粒住过两家酒店,第一次住你们家,包了那个井袖至少三天;第二次换了一家,叫过她的服务一回生两回熟,白天晚上地待在一起,你还觉得他们不认识”
宗杭嘴唇有点发干。
他忽然想起,被扰得睡不着觉的那个晚上,他打电话问前台隔壁住的谁,前台回复说:“是个单身男客,中国人,二十七岁,叫丁字不认识。”
第二天,他就在露台上结识了井袖。
所以,井袖的那个客人,就是丁碛
他跟那个丁碛,只隔一堵墙,当了好几天的邻居
宗杭不死心地喃喃:“但是明明今晚上,他们见面时,像不认识一样”
易飒说:“两个人认识,见面打招呼不稀奇,但互相都装不认识,你不觉得很不正常吗”
宗杭想起来了,那之后,领班忽然找来,打发他去没人的厨房里削土豆。
是不是丁碛故意把他支开,好去跟井袖叙旧
再然后,丁碛进了厨房,说不到两句话就动了手。
他的妆,连易飒都骗过了,丁碛怎么识破的呢,是不是井袖说了什么
易飒留心看他脸色,心里大致有数了:“你和那个老k,都死在丁碛手上,老k还把他的女人弄来放在身边,我也是看不懂这行事逻辑。”
宗杭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说话也有点颠三倒四:“不是,这不赖老k,是我先认识井袖,但我不知道她跟丁碛的关系,老k也不知道,老k只是问我,有没有什么认识的朋友能照顾我,我就”
他忽然茫然。
曾经,为了安慰井袖,他信誓旦旦地跟她说“咱们是朋友,是一头的”,然而易萧说“她跟你不是一头的,我跟你才是”
到底和谁能是一头的老话说“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他捧着心去换,怎么尽换来这些虚真虚假,云遮雾绕。
易飒压低声音:“这个井袖,还知道你什么秘密吗”
宗杭有点庆幸自己听了易萧的话,没把太多事透露给井袖:“她不知道我是死了又活的,她只以为我是被素猜的人沉了湖,在湖底下被老k救了”
易飒下意识问了句:“不是我救的吗”
“你不是不让我说吗”
易飒反应过来,心里挺受用的。
“但是她知道我能睡在水里,也见过我身体的异常状况”
“她嘴严吗可靠吗”
宗杭心里没底,不知道该怎么答。
易飒冷笑:“光这一条,够你受的了,这个女人,你要是能处理,找机会看着办,不然迟早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