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大湖深处之后,丁碛循着之前的大致记忆,冷静转向,持续前行,直到眼前出现了团团树影。
泥炭沼泽森林。
看看时间,离天亮只有三个多小时了。
谨慎起见,丁碛尽量把船开得更加偏远,近岸停船之后,先把易飒的小船放下水,又把水鬼袋和装宗杭的那个编织袋转移过去,这才驾着陈秃的船,加速后退离岸。
退了一长段距离之后,油门挂到最大,一路拉高船头,加档冲刺,接近水岸界线时,丁碛一个纵跃,利落地从船上翻下,目送着船的速度不减,一路硬碾直冲,压过不少矮树,直到因阻力太大,最终半陷在一处泥沼间。
雨有点大了,丁碛抓紧时间过去,拆了陈秃的船油箱,倒了一半在船身各处,然后点火。
泥炭沼泽森林本来就容易燃烧,更何况现下还添了油,不过这一处树丛不是很旺盛,这些天还多雨,他不怕形成森林火灾,至于河岸上那些碾拖的痕迹,很快也会被雨水冲刷掉的。
火头肆虐蹿升时,丁碛已经拎着船油箱上了易飒的船,开船前,记下了她的油表刻度。
开出一段之后,丁碛回头去看。
那一处,憧憧火光被树影遮掩,烧得并不明显,团烟滚进墨黑的夜色里,很快匿了痕迹。
再开得远些,连烟味都闻不到了。
丁碛把船开去了易飒的船屋。
她住的地方真好,孤零零远离浮村,干什么都不会束手束脚。
泊好船之后,丁碛把水鬼袋和装宗杭的编织袋拎进屋里,反手掩上门,盘腿在黑暗里坐下,拳头微攥,掌心一层薄薄细汗。
陈秃解决了,那艘船解决了,只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他衣着这么晃眼地“独自”在外晃了那么久,还“落脚”在如此偏僻的船屋里,就是想引起那个袭击他的女人的注意。
他也相信这世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袭击,有第一次,就绝对有第二次,所以他为她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只要她来,一切都好办了。
如果不来
丁碛眉头慢慢锁起:如果不来,他就要在天亮前做另一套方案。
他呼吸放缓,眸光渐深,亮子的效用还在,能看到装宗杭的那个编织袋,倚着屋角放着,悄无声息。
丁碛脑子里盘着无数念头,右手的拇指食指习惯性地相互摩挲、再摩挲。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朵里突然捕捉到一线突兀的水声。
他浑身一震,迅速起身,走到编织袋边拉开袋口。
触目所及,宗杭正圆睁着眼睛,不知所措,他在袋子里躲着,目不能视,一路只知道自己被拎起,又放下,心里无限焦灼,却不敢动也不敢问,怕稍有动静,就会被人看出这袋子里装了个人。
丁碛压低声音:“还没能甩掉他们,也还没摸清他们到底几个人你照我说的做,咱们先换衣服。”
宗杭赶紧照做,脑子里一片乱:换衣服丁碛是要假装自己是他,引开素猜那些人吗这么做,会不会有点太冒险了
萍水相逢,易飒和她的朋友这么帮自己,宗杭心头止不住发热:回去了之后,他一定要多做好事,才对得起老天这么善待他。
换好衣服,丁碛把竹笠帽给他带上:“记着,你到外头坐下,不要离边沿太近,腿不要垂到水上,还有,这个拿上”
宗杭摸索着接过来,心头颤了一下。
居然是把枪
丁碛的声音低得像耳语:“素猜的人跟我没仇,看到我在外头,应该不会下手,但枪你还是拿着,以防万一。咱们一明一暗,分工合作,你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出手把他们解决。如果你实在害怕,可以做这个手势”
他知道屋里太黑,宗杭看不见,于是拿住宗杭的右手,示意他五指张开,高拉过头顶之后,帮他做了个“六”的手势,左右摇了三下,然后转成前后向,大拇指向下向后弯压,将小指托高,定格了一两秒。
宗杭默默记住了,忍不住问了句:“这是什么意思啊”
丁碛在黑暗里微笑:“道上的黑话,意思是:交个朋友,有事好商量。”gd1806102:
===第26章 25===
宗杭推开门出来。
腿有点抖,攥枪的手汗津津的,心里不住给自己打气:不能犯怂,人家跟你非亲非故,都在为了你犯险,你可不能不像样子。
他一步一挪,依着丁碛的吩咐在平台上坐下,双腿盘起,尽量远离边沿。
天上还在飘雨,夜色里的大湖水色暗沉,反而把天衬得浅了,右首边有黑漆漆的一团,像有个人在那蹲守乍看到时,宗杭险些叫出声来,好在很快就辨认出,那只是露在水面的树冠。
这间船屋像被水包围的孤岛,四下都没声响,也没住户,素猜的人会潜伏在哪呢
难不成水下
这念头让宗杭毛骨悚然:这年头,毒贩子都这么高级了抓他还出动蛙人在下头潜水
他脊背发凉,稍有点风吹草动都心惊肉跳,保险起见,他把枪端起来,枪口向着水面,又抬起右手,把丁碛教他的那个手势做了好几遍。
他觉得这叫软硬兼施:我愿意跟你交朋友,大家有事好商量,但是呢,你别轻举妄动,我这个人不好惹,我有枪。
过了会,船屋边沿处突然响起水声。
宗杭急转头,只看到那处水面来回漾动。
还没回过神来,又一处水声响起。
这次是在左前方。
宗杭的神经都绷紧了:自己转头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看到的,还是晃动起伏的水面。
傻子都能看出,这绝不是湖里的游鱼作怪。
他一颗心狂跳,拼命摁下那些想大叫、呼救、连滚带爬冲回屋里的冲动:说好的要“分工合作”不是吗他现在不是宗杭,是“丁碛”,他要稳、要处变不惊,要让来者摸不清头脑他扮不好丁碛,事情就会露馅,还会连累别人。
所以他咽了口唾沫,坐着不动。
过了会,眼角余光里,忽然瞥到那团树冠在晃。
真的在动,幅度不大,但足以吸引人的目光,有时候叶片擦碰,发出极低的沙沙声响。
不是风,现在大湖上很静,没风。
宗杭喉头发干,脊背上有冷汗滑下,他死死盯着那一处看。
小时候,童虹拿高压锅炖排骨,他喜欢踮着脚扒着锅台看:锅盖上那个国际象棋样的小压力阀可有意思了,老团团转,一边转还一边向外呲呲冒白气。
童虹怕他乱摸,吓唬他说:“杭杭,你可不能瞎碰,这东西出了问题,锅会炸的,会把我们家都给炸没了。”
从此,锅超越了抢玩具的小妹妹,成为他新的童年阴影,幼儿园老师让小朋友们画自己最怕什么,别人画老虎蜘蛛还有奥特曼里的怪兽,他画了口锅。
现在,宗杭觉得小时候的阴影又来了。
树冠之下,有某种危险在持续发酵膨胀,像坏了压力阀的高压锅,势必爆炸,时间长短而已。
树冠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宗杭攥紧枪柄,紧张到忘了呼吸。
来吧,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早死早超生,再说了,丁碛在背后看着,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终于
哗的一声,树冠下骤然带起一两米高的白色水花,也不知道是水下窜出了什么东西,宗杭再也控制不住,大喝一声,枪口上抬,还没来得及扣扳机,斜后方的水下,突然暴起一道黑影,来势又急又快,瞬间把他扑倒在地。
砸跌到地上的刹那,宗杭也看清楚了:先前的那道水花,真的就只是水花,里头根本没东西
不过没时间去感慨什么声东击西,生死相搏已经开始了:那人力气奇大,单手掐在他颈间,另一只手猛然摁住他拿枪的那条胳膊,震得那把枪滑脱了手。
这指甲极尖利,一直往他的颈肉里深陷,胳膊像被铁箍焊在了平台上,再抬不起分毫。
宗杭呼吸顿时就上不来了,两眼暴突,耳朵里像和尚做法会,哼念碰敲,就没个正常声响。黑暗中看不清面目,只隐约觉得是个女的,长发纷乱,迎面有奇怪的腐臭味。
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挣扎,一只手拼命往外扒,指尖终于触到了枪身。
就在这个时候,那女人似乎发觉了什么,忽然微怔,宗杭敏锐察觉到了她力道的变化,一把抓起枪,朝着她肩膀猛扣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