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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三线轮洄)(28)

作者:尾鱼

所以他现在要配合,要让蛋仔他们觉得他窝囊,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坐的还是来时的那条渔船,还是那几个人,平台上有女人洗锅刷碗,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像给人送殡。

大湖上云头按低,后头怕是要来一场急雨,马达声很快响起,宗杭蜷缩在船舱一角,目光在舱后的水泥块上停了一两秒。

有些渔船会拿石头或者水泥块来当锚,但他记得,来的时候,船上分明没这玩意。

渔船穿过浮村,两侧的住户有些已经亮了灯,灯光晕在尚白的天色里,泛昏惨惨的老姜黄,宗杭强打起精神,客气地跟蛋仔搭话:“谢谢你们啊,麻烦你了,回去了我让我爸请你们吃饭,吃什么都行。”

蛋仔拿看智障的目光看他,嬉皮笑脸,还拿手在他脑袋上撮了一把:“哪个爸呀”

宗杭很没骨气地陪笑:“真爸。”

蛋仔大笑,转头用泰语和那两人说了几句什么,几个人笑成一团,估计都觉得他蠢到让人费解,蔑视一起,警惕心消了大半,连拿东西罩住他以避人耳目都懒得费事。

宗杭笑得心酸,无意间抬头,突然脑子里轰了一声。

他居然看到易飒。

是真的没错,那是幢船屋,离渔船不远,她正蹲下身子,端着个陶碗,喂一只很大的水鸟喝水,边上坐着个秃了一半的中年男人,敞怀露胸,手里握了个酒瓶子。

还有,船屋上有扇门,贴的是春联,红春联,门楣下挂着个葫芦,那种小时候看连环画,八仙中铁拐李背的那种葫芦。

他忽然血冲上脑。

这家是中国人

他腾一下站起来,大吼:“易飒我认识你是我”

与此同时,再无犹疑,拼尽浑身的力气,猛地跃进水中。

世界瞬间失衡,铺天盖地的水在耳畔、鼻端、眼前漂晃,宗杭拼命扑水。

他不会水,但他一定要跳。

冥冥中,他觉得这幢房子,还有易飒,就是他的生机。

身后传来渔船靠近的机器嗡响,蛋仔单脚跨在船舷上,不住口地咒骂,但没下水:住户区的水极脏,一般都是屎尿垃圾齐下,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会下水。

而且他看出宗杭是旱鸭子,逃不掉的。

船屋上,易飒端着碗站起来,看眼前水花乱溅,只觉得莫名其妙。

陈秃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叫了你的名字,你认识他”

易飒看水里挣扎的人,又看船上那几个人的脸,摇了摇头。

打破这僵局的,是黎真香。

但见她一脸惶急,手忙脚乱地把船屋墙根处的船篙抱过来,使劲推向水中:“要死啦,后生仔不会游泳,救人哪”gd1806102:

===第21章 20===

宗杭连灌好几口脏水,拼死拼活抱着船篙爬上平台时,渔船也恰好靠了过来。

蛋仔和一个泰国人气势汹汹跨上平台,抬脚就往宗杭头上踢、往背上踩,宗杭痛得身子纠成一团,但还记得紧要事,拼命往易飒那头爬,黎真香没见过这场面,骇地大叫:“干什么呀,要死啦不要打人啦”

丁碛听到动静,从床上坐起,不过没出来,只透过开着的那扇门静观其变:这是别人家的事,轮不上他插手。

易飒冷眼看这一幕,不明白这几个人唱的是哪一出,心中警惕多过好奇,她坐回椅子,把陶碗搁到桌面上。

陈秃反沉不住气,抬手往桌面上重重一拍,吼了句:“还有没有规矩了”

蛋仔被他吼得僵了一两秒。

没错,规矩。

这浮村里,有着不成文的规矩,不用宣诸于口,但人人心知肚明,比如这儿的住户自然分成了柬、泰、越、华四大社群,社群与社群之间各自为营,互不干涉、互相礼让,不能越界,尤其不能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而华人社群里,陈秃算是个领头羊,他这船屋造得气派,人称“诊所”,兼作华人地标,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自己事先没打招呼,擅自把渔船靠过来、擅自踩了人家船屋平台的地,就是越了界、破了规矩。

还借地逞凶,把给陈秃做工的黎真香吓得脸色煞白,按规矩,陈秃要是找上门去,他老板素猜得摆酒给人压惊。

低头看,宗杭被打得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边都是血。

真糟糕,还脏了人家的地。

蛋仔赶紧收起跋扈,满脸堆笑:“陈爷,真不好意思,主要是这小子我们一急就大意了,得罪得罪,完事之后,我给您拎两瓶酒过来压惊。”

说着,揪住宗杭的衣领就往外拖,宗杭喉咙里嗬嗬的,拼命伸手想抓住什么。

易飒低头去看。

第一次,他想抓住桌腿,没够着;第二次,想拿指甲抠住地面,没抠住。

第三次,他本可以抓到她的脚踝的,但是没抓,中途收了回去,只抓住了她板鞋胶皮的鞋头部分。

易飒开始还觉得奇怪,看到他满是血污的手时,心里微微一动。

他是不敢抓她的脚踝。

可能还怕弄脏她的鞋。

她下意识说了句:“等会。”

蛋仔皱眉,他之前隐约听到宗杭吼了句什么“我认识你”,生怕他这一磨蹭,攀出个亲朋故旧来。

他没见过易飒,嫌她多事,指头直戳向她的脸:“我告诉你啊,别找事”

话到一半,边上立着的乌鬼突然脖子一梗,长身立起,双翅倏地大展。

这畜生之前缩在一旁待着不动,像根老木头桩子,蛋仔压根没注意到它,但现下这翅膀一开,简直像张开一屏黑色巨扇,声势骇人

蛋仔猝不及防,连退两步,要不是身后的泰国佬及时拽了他一把,怕是会一头栽进水里去。

易飒坐着不动,掀了眼皮看他,笑得挺甜的:“我要做什么了吗也就是问两句话。”

她一开口,蛋仔就知道是自己大意了:还以为她是陈秃国内过来的亲戚,或者新收的小姘头,现在看来不是,她这笃定的腔调架势,比陈秃还稳。

他回头看自己的同伴,泰国佬朝他递了个眼色,示意先别轻举妄动。

易飒低头去看宗杭:“你认识我”

眼前这张脸肿到走形,又带新伤旧伤,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但即便能看出来,她觉得自己也没印象。

宗杭知道到了关键时刻,每句话都可能救命,恨不得一口气讲完所有:“一个多月前,在暹粒,老市场,我被人追,我躲进你的突突车酒吧,他们追过来问你,你说,ten dor”

陈秃半张着嘴,听得半懂不懂,觉得宗杭这语言表达能力太费劲了。

但易飒听懂了,越听越是恍然,到后来居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对着陈秃说:“没错,这事是我做的。”

顿了顿又解释:“当时心情不好。”

陈秃白了她一眼:“月逢十八九,待人如待狗,你这脾性,是不好。”

易飒叹气:“那没办法,对这日子有阴影。”

说这话时,眼神看似无意地、飘向杂物房内。

丁碛坐在床上,朝她笑了一下。

他知道这话多半是说给他听的,三江源变故,发生在1996年11月19日。

蛋仔有些焦躁:这还不慌不忙聊上了,是故意给自己下马威吗

宗杭知道在场所有人中,自己是刀俎下唯一的那摊鱼肉,必须争分夺秒去争取:“还有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发现有个人一直偷窥你,我就让我朋友去提醒你,你给了他一罐柬啤,还有钱”

他知道这段打到点了。

因为直到这个时候,易飒才真正抬眼仔细打量他。

陈秃这回听明白了,还乐了:“她坑了你,你干嘛要提醒她”

易飒也有点好奇。

宗杭没想到他们会关心这个,迟疑了会,嗫嚅着说了句:“那一码归一码,那人是男的,你是女的,他一看就不像好人,万一有坏心,女孩子还是要注意的”

话说得含糊又黏糯,不过易飒和陈秃都听懂了。

宗杭觉得这考量很合理,是人都会这么做,但易飒好像很意外,还跟陈秃感慨:“你看看人家。”

陈秃也很唏嘘:“难得,人家这叫心如赤子,不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