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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三线轮洄)(21)

作者:尾鱼

挂了电话,宗杭愣了好一阵子,看周围人忙忙碌碌,忽然觉得对自己来说,“奋斗”这事,真心有点滑稽。

有个文员过来,把新的手写名单给他,让他制表。

宗杭机械地在表格里增加了一张sheet,键入出行目的地。

然后盯着那行字看。

这一张的客人,都是去水上村庄的。

那天,他在水上村庄又看到了易飒,不知道她现在去哪儿了,以后又会在哪儿。

但他的以后,他确切知道,还知道,到了六十岁,他的菜园子里可能会种满大葱。

他并不喜欢这生活,但可能终将过上这生活。

因为这世界只被两类人瓜分,心智坚强的和行动力强的。

他哪一类都不是。

宗杭一头磕到桌面上,手在桌上来回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然后拨通了井袖的电话。

井袖的情绪似乎也不是很好:“heo”

宗杭说:“我。”

他有气无力地约井袖喝下午茶。

他需要跟人倾诉,他觉得跟井袖聊天没压力,自己再垮再坍塌,她也不会笑话他的。

井袖说:“喝什么下午茶啊,喝酒吧,我昨晚没睡好,白天要补觉,要么约晚上,老市场。”

中午,论理该在员工餐厅吃饭,但开餐前,龙宋叫上宗杭,说是带他出去吃。

宗杭莫名其妙地跟着龙宋出了酒店,过了条街,再拐了个弯,拐进一家中餐馆,进门就是关老爷神龛,二楼楼梯口立了个仿的兵马俑,包房门上还贴着喜羊羊。

他以为是龙宋怕他想家,带他感受一下中国味,哪知推开包房的门,里头已经有人候着了。

两个,都是柬埔寨人,高大壮实,脸上即便带了局促的笑,依然称不上面善。

宗杭脑子里一突,蓦地反应过来。

他看向龙宋,说话有点结巴:“他他们”

龙宋点头:“我找到他们老板,谈了几次,总算是有结果了。”

这结果就摊在眼前:圆桌上放了不少礼品,那些个果篮饼干糕点虽然不高档,但成功烘托出了诚意满满的气氛,而且,显眼处还摆了一沓用红色扎钞纸捆好的人民币,目测得有个万儿八千的。

龙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赶紧迎上来,对着宗杭一迭声的“sorry”、“对不起”,两人的中文和英文都不利索,说着说着就成了叽里呱啦的高棉话,表情里都是忏悔,眼神里写满真挚。

宗杭有点招架不住。

龙宋说:“商量下来,他们摆酒谢罪,当面给你道歉,买了礼物,赔了八千医药费,你别嫌少,我们这儿工资不高你还满意吗”

宗杭手足无措,他还能说什么呢:事情过去了,伤好得差不多了,人家来赔礼道歉了,买这么多东西,满脸堆笑,鞠躬次次都九十度

他又不能也把人打一顿出气,他从小就不会打人。

再说了,其中有个人胳膊上,还包着白纱布呢。

所以,也只能是这个结果了。

但多少有点憋屈,忍不住牢骚了几句:“你们以后也注意点,有什么事问清楚了再说,不要动不动就打人,万一我被打出个好歹,你们也要坐牢”

龙宋一直在笑,应该是一五一十地、逐字逐句地,把他的话给翻译过去了。

晚上,宗杭和井袖在突突车酒吧外头喝酒。

没找到易飒的那家,这家是随便选的,规模小了点,坐不进去,只能坐外头的高脚凳子。

井袖拿宗杭被打这事当下酒菜,一杯接着一杯,笑得前仰后合。

阿帕照例跟来了,但这两人聊得火热,好像还嫌有他在没法敞开了聊他也知趣,以突突车酒吧为中心,在半径不大的范围内溜达,既保持距离,又尽忠职守。

喝酒这事,大抵总要经历几个阶段:起初又笑又叫,继而又哭又闹。

宗杭和井袖也一样,舌头大了、说话撸不利索的时候,即便没愁肠,愁也入了酒肠。

两人都絮絮叨叨,一身衰颓气,你安慰我,我安慰你。

井袖惆怅:“我心说他不一样,走了,又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大家有缘,老天给机会”

宗杭端起酒杯,像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手一直哆嗦打晃:“知己嘛,知己本来就难找,全世界都不好找,你还要在这一行找,当然更难”

又嘟嘟嚷嚷:“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我爸不待见我,说我连顶嘴都没胆”

井袖安慰他:“那你拿出胆气来,下次跟他吵,寸步不让,死不认输。”

宗杭想了半天,沮丧地摇摇头:“他叫宗必胜,从小到大,他都没让过我,一定要取得胜利。我如果不认输,他就会一直生气,一直生气,他身体不好,算了就让他胜利吧。”

井袖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正要说什么,一个酒嗝打上来,什么都忘了。

只看到不远处的暗影里,好像有人影一闪。

她纳闷地盯着那儿看。

宗杭拿手在她眼前晃,井袖一把打掉他的手:“宗杭,好像有个人看我们啊。”

“谁”宗杭眯缝着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谁谁看我”

“不知道,一闪就不见了。”

宗杭给自己倒酒:“可能是看我吧,我长得好看”

井袖咯咯笑。

宗杭说:“真的,我跟你说啊,这个老市场,很多变态,上次就有个男的,老盯着伊萨看”

井袖口齿不清地打断他:“我知道,现在很多变态,专搞男人,宗杭,你要小心了”

她又打了个酒嗝,茫然了几秒之后,只记得喝酒了:“来,吹个瓶。”

阿帕费力地扶着宗杭往突突车边走。

这一路过来,真是费了老劲了。

宗杭一张脸红得跟猪肝似的,还时不时一惊一乍:陡然间紧紧攥住裤带,大叫“变态,扒我裤子”,下一秒又张皇地东张西望,催他去找井袖

“dy first,要送女士先回家,不然不安全”

阿帕不是没见过醉汉的丑态,但是小少爷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醉了居然也这样,叫他大跌眼镜。

他没好气:“不能喝就不要喝啊,井小姐被她姐妹接走了”

宗杭“啪”的一声足跟并起,抬手朝他敬礼:“thank you”

阿帕犯愁,宗杭现在这德性,上了车也坐不住,保不准中途滚下来得帮他催个吐,或者喝点什么解酒。

他四下张望,看到街对面有个鲜榨果冰的摊子:“你别动啊,我去给你买杯西瓜汁。”

宗杭目送阿帕小跑着穿过街道,忽然精神亢奋:“少糖不加冰”

有辆白色小面包恰于此时无声无息驶近,阻断了他的视线。

宗杭觉得不爽,试图朝边上挪:“我说少糖,不加”

哗啦一声,面包车的车门陡然移开。

视线里人影晃动,宗杭那个“冰”字还没出口,已经被不知道几只粗大有力的手掌一起揪住,身体像被抛飞的水泥袋,瞬间砸进车厢。gd1806102:

===第16章 15===

宗杭做了个还不赖的梦。

梦见回国了,在ktv包房唱歌,液晶屏上放的是dy gaga的坏浪漫,他抱着话筒吼得身心投入,边上朋友们挤成一堆,看他手机里拍的照片

“这就是吴哥窟啊,哇,我也想去哎”

“老外怎么喜欢吃油炸狼蛛呢,口味太重了。”

“呦,这妹子是谁啊”

那是易飒的照片。

宗杭说:“去酒吧喝酒认识的。”

朋友们都炸了:“然后呢后续呢”

宗杭漫不经心:“太主动了,不适合我”

说完,很有优越感地笑。

笑着笑着,嘴角忽然有点疼,那种干裂似的、破了口子的疼。

有个男人的声音飘在他头顶,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呦,看看,这小子睡觉还一脸淫笑”

话音未落,宗杭脸上重重挨了一记,打得他下巴颌歪向一边。

梦也被打飞了,现实一点点挤进来。

鼻端充斥着奇怪的味道:鱼腥、水湿、热气、机油、椰浆、冬阴功汤,还有狐臭。

身子在晃,不是车子的那种晃,左右漾荡,似乎是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