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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55)

作者:尾鱼

又有人出来打圆场:“不是说了吗,那时候,救也不一定救的回来,再说了……”

他声音忽然压低:“也不白牺牲……我们把这片海给握住了……”

一万三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过了很久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父亲落水,突发性抽筋,挣扎的时候,即便现场混乱,老族长还有另外几个人都看见了,但是眼神交汇之下,无声的交易就这么达成了,或者因为私心盘算导致的迟疑,事情无法挽救了。

两个村子抢海,即便落水,也肯定是被另一个村子的人推下去的,出了人命,邻村必然要担责任,气焰大受打击,这片海终于牢牢握在五珠村手里了。

老族长声音激动:“当时不一定能救的回来,再说了!不是白死,也是咱五珠村的功臣,我们把江照给照顾好了,也让老江头闭眼。”

……

谈话没有再进行下去,因为祀堂的门忽然间被人拍的啪啪响,间杂着激动难耐的声音:“族长!老蚌晒月啦!海滩上那一片,连着十好几个啊!”

……

传说蚌孕育珍珠是在很深的水底下,每逢月圆当空时,就张开贝壳接受月光照耀,吸取月光精光,化为珍珠形魄。

五珠村把这样的情景称作老蚌晒月。

但是这些年,蚌越来越少,这情景也越来越稀罕,上了年纪的人都很少见到,更别提是“连着十好几个了”。

嘈杂的向外奔去的脚步声,原本闹闹哄哄的祠堂,忽然静的像一座死城。

一万三从黄幔子下头钻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祠堂的院子里,院子已经空了,不知道是谁奔的急,拽脱了母亲身上盖着的那块白布,母亲露了大半张脸在外面,嘴角颓然下耷,却越看越像诡异的笑。

一万三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忽然梗起脖子骂了句:“我cao你妈的晒月!”

☆、第⑩章

一万三一口气讲了很久,停下的时候,车里显得特别安静,天已经黑了,窗外的景色陌生起来,不知道是经过什么县城,屋子低矮而简陋,可能是为了方便过往司机,很多修车洗车的铺子,每隔几个铺子,就有个饭馆。

罗韧停下车:“吃饭吧。”

两人选了个川菜馆,些须点了几个菜,罗韧吃的很少,一万三倒是大快朵颐,快吃完的时候,罗韧起身出去打电话,顺便结了账。

原来不用自己给钱,也不用什么aa,虽然早就想到了,终于确认的时候,一万三心里还是一阵踏实,心里轻松,又吃了不少。

酒足饭饱,推开脏兮兮的玻璃门出去,罗韧站在边上的暗影里,一阵风吹过,送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那棉兰老岛那边呢?”

一万三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么多年混吃混喝骗一耙子就走的日子,养成了他谁也不信的性格,别说罗韧了,木代、张叔、曹胖胖,他也不信,就像脑顶上长了一根特敏感的触觉,竭尽所能地刺探消息,稍微嗅到味道不对立马做好策应准备。

不是去五珠村吗,怎么又扯到棉兰老岛了?也在村子附近?还有,岛就是岛,得多老才称得上是“老岛”?

他不动声色的,就当没听见。

上车之后,一万三偷偷拿出手机去查,出乎意料的,居然不是中国的岛。

网页上说,棉兰老岛,是世界第十四大岛,也是菲律宾境内仅次于吕宋岛的第二大岛,景色秀丽,但名声在外却不是仅仅因为景色:棉兰老岛又称“恐怖之乡”、“绑架之都”,那里盘踞着菲律宾南部最大的反政府武装,冲突不断,多股武装势力被国际上定性为恐怖组织。

菲律宾是个什么鬼?一万三不关心地理政治,对菲律宾只有两个认知。

一是,菲律宾是个国家。

而是,菲佣好像挺受欢迎的,早年看的港剧,动不动就要请个菲佣。

原来菲律宾还在打仗?一万三一直以为全世界只有伊拉克有战争——被美国人折腾的。

一万三看驾驶座上的罗韧,忽然觉得还是离他远点好:是,自己是个骗子,但至少也是个简单的骗子。

也许是车里太沉闷了,罗韧继续刚刚的话题:“那后来呢?就因为老族长,你爬到屋顶上砸了行什,又被赶出了村子?感觉上,起承转合,还缺了一段。”

罗韧的感觉挺准的,确实还缺了一段,那即便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解气和爽气的一段。

他其实没有立刻闹,十多岁的孩子,脑子里开始盘算一些什么: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们了。

他回到空荡荡的家里,蜷在床上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拖拉机拉着母亲的尸体去乡火葬场火化。

一万三随车,老族长几个也坐在拖拉机的后沿上,乡路颠的很,蒙尸的白布没多会就颠偏了,要么露出母亲的脸,要么露出母亲的脚,一万三一路都在帮母亲拽布,似乎只要囫囵着遮上了,就可以走的体面一些。

老族长他们抽着脸,啪嗒啪嗒,聊的挺开心的。

聊昨晚上的老蚌晒月。

——“多少年没见着了。”

——“今年是个好年头呢。”

好个屁,你家里连死两个人,你会觉得是好年头?一万三他起头,狠狠盯了老族长一眼。

没人注意到他,老族长脸色凝重,说的也很郑重。

——“老蚌出水可不一般哪,要我说,可能还不止那十来只,最关键还看今年中秋,蚌都是有灵性的,晒到中秋的月亮,那才真叫晒月。”

一万三没吭声,但一个字都没漏。

中秋?谁都知道中秋又是团圆节,这中秋,就是来讽刺他的。

一万三提前把要带的东西还有这些日子搞来的钱埋在了村外头。

这钱有些是村里人给的,有些是他偷的,他偷的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到那些指指戳戳的人都不敢断言是他偷的:有哪个贼,会这样昂首挺胸的脸都不红?

然后,中秋节就到了。

按照风俗,每家都蒸了糖饼和菜肉饼,也有村外买回来的月饼,一万三挨家挨门的吃,夜幕降临,村里人争拥着去海边的时候,他还漠不关心地倚着自家的门,嚼的腮帮子鼓鼓。

吃完了,村里头也静了,他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从门后拎出一大桶柴油来。

他抱着那桶柴油,摇摇晃晃地,往海边去了。

中秋月圆呢,叫你圆,烧你个永不超生。

村里人怕惊动老蚌,不可能真的守在海滩边看,他们都远远的错落坐守在礁石之上,借着月光,看到海滩上那星星点点的亮,足以欣喜若狂。

就是要当着你们的面烧,烧了你们一年的收成盼头,叫你们跳脚,叫你们呕血,叫你们呼天抢地哭爹喊娘!

他走近的时候,礁石那边已经有动静了,有人站起来吼:“那谁家孩子!大人怎么不管着!”

晚上看不清,只知道身形矮小,是个孩子。

呵呵,谁家的孩子?他也想知道,父母的魂灵都飘在冷冰冰的海上吧,说不定被这声音惊动,睁开了眼睛看他。

父亲的骨灰盒就沉在海里,不知道被海底的涌流推到哪里去了,直到现在还没找着呢。

一万三把柴油稀稀拉拉地浇在蚌的身上,浇了一片海域,老蚌都很敏感,一点点动静就闭了壳,不管,照样烧,保不准香气四溢,好一道海味。

他避的远些,拔出插在后腰上的卷布火把点燃,有几个人已经往这边跑了,他专候着他们跑近,然后泄愤似的往那片海域一扔。

火起,那么好看,像是海水上盛开了花,舒展又肆意,那场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有人愤怒大叫:“是江照那个狗崽子!”

他拔腿就跑,设计好的蓝本里,村人会忙着救火,他趁乱离开,到村外挖出藏好的行李,然后就去闯天涯。

是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还太小,一点都不怕,反而对外头满是憧憬。

但是他算漏了,不是所有人都去救火的,几乎有一半的人过来追他这个“狗崽子”,还算漏了一点,大人跑的比小孩子快。

祠堂的门关着,没法进去,墙边堆着的破木料,他拎了把锤子防身,又借着木头堆上墙,沿着墙上了屋顶,现在想想,其实是蛮作死的逃法,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