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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49)

作者:尾鱼

说到这,老板有些心疼:那个女人把他的汤盆甩磕掉好几片瓷呢,真没素质。

“有没有看到是什么旅行团的?帽子上有标识吗?”

老板傻眼了:来丽江的旅行团直如过江之鲫,帽子不是红的就是黄的,导游旗不是方的就是斜三角的,他哪记得清啊。

罗韧心事重重返回:只是无意间的口角磕碰吗?不像。

门虚掩着,罗韧心里咯噔一声,他离开的时候木代在洗澡,应该是把门关牢了的。

他试探着叫了声“木代”,轻轻推门进去。

木代盖着毯子,蜷缩在沙发的边角,罗韧还以为她是睡觉了,下意识放轻步子,走近了才发现,她眼睛是睁着的。

她说:“我累的要命,没力气,想着你回来了还要给你开门,好麻烦,就把门留着了。”

罗韧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又说:“沙发能不能借给我睡?困的很,又没鞋子走回去。”

罗韧点点头,示意她去床上睡,床总比沙发要舒服的。

他看着木代安稳躺到床上之后,才放心带上门出去。

室外有点凉,扶着栏杆,可以看到远近深浅黑魆魆的屋顶,罗韧给酒吧拨了电话,让张叔接。

张叔似乎有些不高兴,说:“女孩儿家,怎么说在外留宿就留宿呢,这要放在过去……”

这要放在过去,当然是极不合规矩的,但现在毕竟是不一样了,张叔牢骚了几句也就过去了,到底是对木代放心,觉得她即便夜不归宿也不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事:“那,罗韧,麻烦你了。”

罗韧没有挂电话:“张叔,木代跟什么人结过怨吗?”

张叔愣了一下,旋即打着哈哈笑起来:“小姑娘家,能跟什么人结怨啊……”

罗韧没有被他似是而非的说辞糊弄过去,很是平静地把晚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张叔不吭声了,罗韧又问了一遍:“张叔,你知道是谁吗?”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张叔的回话:“我不知道是谁,但是,心里大概有数。没事,睡一觉就会好的,让木代好好休息吧。”

张叔拿他当外人,不愿明言,这可以理解,但什么叫“睡一觉就会好的”,拿睡一觉当止痛药吗?还是说,类似的事以前也发生过?

罗韧睡不着,宅子有客房,即便把房间让给了木代也不愁没地方睡,但他就是睡意全无。

他楼上楼下走了几遍,路过郑伯的房间,听到老人在屋里咳嗽着翻身,路过聘婷的房间,停了许久,听到聘婷安静而匀长的呼吸。

又路过木代的门口,犹豫了一回,还是轻轻打开了门。

黑暗中,看的不甚分明,但是床上……

罗韧心里一紧,下意识开了灯,没错,床上没人,非但没人,枕头、被子,都不见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罗韧头皮发麻,转身就想追出去,才走了两步,蓦地又停下来,顿了顿,走到靠墙的立柜前头,慢慢蹲下。

没看错,立柜推拉式的门原先是紧闭的,现在开了并指宽的口,露出了几缕木代的头发。

她跑到……柜子里睡觉?

正思忖着,柜子里有动静,木代翻了个身,眼睛睁着,从那条不大的开口里看他,罗韧问她:“是我吵着你了吗?”

木代摇头:“睡不着,罗韧,说会儿话吧。”

又说:“把灯关了吧,刺的我眼睛疼。”

罗韧从行李袋里翻出单人气垫床,叠的只有一件厚衣裳大小,拿出来的时候带了个小东西出来,骨碌碌在地上滚。

罗韧捡起了给木代:“好玩的。”

木代把推拉门又推开些,伸出手来接过,是个拇指超微型单筒望远镜,迷你小药瓶大小,沿口印着“madeinrussia”(俄罗斯制造),另一端有个钢丝绕成的环,刚好可供食指套进去。

罗韧给气垫床充气,那么薄薄的一层,居然渐渐鼓胀起来了,木代把望远镜凑到眼睛前面,屋子的空间太小,透过光学镜面去看,所有的家具都拉伸的庞大怪异。

灯灭的时候,木代想着:罗韧真是有好多稀奇的玩意儿。

气垫床贴地放好,罗韧躺下去,双手枕在脑后,眼睛适应了之后,眼前的黑暗就渐渐化开了去,向左看,木代缩在立柜里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没来由地让他想起偷油吃的小老鼠,向左看,是邻内的窗户。

邻街的窗户装玻璃,方便透亮,邻内的窗户为了做旧,还是糊纸,窗户是扇面形,菱花纹,这个时候,室外反而比里头亮,白蒙蒙的扇窗更像是蜿蜒了条纹的幕布。

罗韧问她:“今天的事,你想说说吗?”

她答非所问:“罗韧,你是干什么的,这两年,你就一直查跟落马湖有关的案子,不工作的吗?”

工作?罗韧轻笑。

木代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哦,想起来了,你家里有钱。”

这跟家里有钱有什么关系?

罗韧唇角带出一丝笑意,他盯着正顶上的天花板,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讲起:“我在叔叔家,住了有……六年多吧,然后我爸出面,把我接了回去。”

有些关系破裂了,恢复不来,更何况,那年纪,正是最叛逆的时候。

“跟我爸关系不好,奇怪的,连带着跟我妈都客气,不亲近。更别提还有个总在眼前晃的拿腔作调的二妈,对了,还有个很得父亲换心的弟弟。”

和在聘婷家相比,天壤之别,谁想回到这样一个家?

说出去都挂不住脸,他有意识地不着家,拼命在外头结交朋友,什么样的都行,能带着他消磨时间就可以,有时为了拼义气,也跟人打架,打的越狠,就越被人接纳追捧。

父亲气急了,狠狠打过他几次,老头子揍人是有一套的,不知从哪找来的竹把子,下头劈成了一根根的篾条,往身上一抽,哗哗做响,一记下去,背上都是血道子。

一边抽还一边拿他当教材教育那个弟弟:“别跟这败家子学!”

他背上渗着血,一声不吭,脸上却带着笑,满不在乎看那个陌生的弟弟,看得那个小男孩瑟缩地一直往后躲。

二妈是真费了心思,才十岁不到的小男孩,眼镜已经啤酒底样厚了,整天学什么?经史子集经世攻略,为了继承老头子的家产吗?

“我反正有的是法子让我爸跳脚,升学考试,故意科科挂灯,我爸想着,再不济也得让我有个学历,于是花了大价钱,让我进了大学,花钱的大学。”

黑暗中,他轻轻笑:“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也挺幼稚。”

木代趴在立柜边框上:“然后呢?”

“大学毕业,我爸得了不知道什么病,我妈催我回去陪床,我没有,约了几个朋友去东南亚玩,玩的乐不思蜀,要回国的那天,我爸给我打了个电话,国际长途,后来我才知道,那之前,他病危抢救了一次,差点没回得来,再世为人,大概想通很多事情,觉得我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所以郑重打电话来,通知他,切断经济来源,财产一分钱别想,这个家门也别进了。

正合他心意,他故意的,他觉得这样也合了所有人心意:“我爸放下我这块心病了,二妈满意了,弟弟不用那么累防着我了,也成功报复我妈了。”

“这关你妈妈什么事啊,她在家里已经挺受气了,你这样,她得多难过啊。”

罗韧转过头,看着木代的眼睛微笑:“真是单纯的不透气的小口袋,你以为当年我险些被车撞死,中毒洗胃这些事,真的是我二妈作怪弄鬼吗?”

难道……

木代惊怔失语:难道是罗韧自己的妈妈?这怎么可能呢?

……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那纸糊的扇窗纸上,鬼魅般的身影飘然而过。

☆、第⑥章

为什么不能是自己的母亲呢?血缘在某些时候,并不等同于亲情。

罗韧沉默了一会,那时候,心里有报复的快感,但是现在想起来,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不恨,也不爱。

说是漠不关心更合适些吧。

木代却以为他是难过,叹着气安慰他:“有些时候,是这样的,我比你也好不了多少,你知道的,红姨收养的我——我妈把我扔在孤儿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