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笑起来,她伸出手,慢慢抚过他眉眼,轻声说:“罗小刀,谁都不会次次做到完美,你带着我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一路照顾,现在你歇一歇,换我们来照顾你,很公平。”
没有你的话,我们哪能走到这么远,你走的没劲了,我们又齐心协力托你一把,多好,每个人都过关,每个人都……平安。
罗韧刚醒,说了会话就容易累,木代不让他讲话,掖着被角,絮絮给他讲很多事情。
第六根凶简已经收了,街头杂耍的水影比上次还要逼真,那狗是真的识字,连神棍这样见惯稀罕事的都觉得稀奇。
据大师兄说,猎豹似乎是死了,国际刑警接手,做了身体检查,脊椎碎裂,根本无行为能力。对方很奇怪,说早先也是这个结果,这样一个后半辈子只能横着等死的人,是怎么跑到境内的?
罗韧的车也开回来了,“车主”郑伯出面,签了字,交了罚款,还被狠狠训了一通。
塔莎又经历了几次精神康复治疗,医生都遗憾的表示,因为塔莎年纪太小,被洗脑的后遗症无法清除,她对罗韧依然怀有近乎与生俱来的敌意。
为此,木代专门给何瑞华医生打了电话,何医生沉吟着说:“未来,即便塔莎可以恢复正常,罗韧对于她,也可能是近乎阴影一样的存在。就好像小孩儿幼年时,总担心衣柜里藏着怪物,即便后来成年,潜意识里,这惧怕还是挥之不去。”
那是不流血不结痂的伤口,恶意被注入,与肉体抵死痴缠,看不见,摸不着,共存共生。
木代怀疑,第七根凶简可能在塔莎身上,所以这期间,她特意请青木安排,和塔莎见了次面,用五个人的血试过她,塔莎坐在医院康复室的小白板凳上,哼唱着“heydiddlediddle”,对木代抹在她额头的血痕毫无反应……
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住口:“罗小刀,你听我讲话费不费神?我们不着急,以后慢慢讲。”
罗韧轻声说:“怎么会不着急,二十四天,七七之数,都过去一半了。”
木代惆怅似的吁了一口气。
又要面对凶简了啊。
不过,好消息是,最后一根了。
正想着,罗韧忽然说了句话。
“木代,当初被洗脑的,是你人格中的一个,是小口袋是吗,你……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木代的思绪,慢慢回到那间水泥地的,高处开着气窗,远处有信号塔的砖头房子里。
那时候,她亲眼看到了塔莎敌我不分的情形,又从猎豹的言谈之间,隐隐嗅出了猎豹可能也会给她洗脑的不祥味道。
不能被控制,即便被控制,自己手里,也得始终掌握那个,可以回归的开关。
“房子的高处有气窗,透过气窗,可以看到信号塔。夜色中,光一明一暗,隔一会就打一次。”
“我自己测算了一下,亮起暗掉的间隔,大概是三秒钟。”
自我催眠和给他人催眠,最常用的借助工具是钟表,秒针的走格是一秒一格。那个信号塔,走格是三秒,那是老天送到她面前的,不具备表盘形状特征的,天然钟表。
那天晚上,黑暗里,她一直盯着时亮时暗的灯光信号。
“你设置的,从催眠中清醒过来的开关,就是我的哨声?”
是的,那时候,她想了很久。
何医生教她,清醒的口令,可以是各种形式:特定的一句话,刺激性的场面,独特的声音。
都太难设置了,而且,倘若设置的太简单,其中很可能会存有乌龙。
比如,设置了钟声,随时随地都可能听到这唤醒的“开关”,设置简单的语句,万一猎豹和她的手下无意中也说出了那几个字呢,而如果设置的太复杂,很可能永远也不会苏醒,而且,如何把这种讯息传达给罗韧,让他们有朝一日可以领悟到呢?
“你自己说的,世上独一家,尤瑞斯和青木他们想学,永远学不会。”
罗韧的哨声,是最保险和最具可行性的。
“那然后呢,这是清醒的开关。即便主人格苏醒,小口袋还在,她不是从前的小口袋了,你如何保证,主人格可以第一时间压制她?又如何保证,在短时间内实现这种迅速切换?”
上一次,连殊设计了木代之后,主人格归位且迅速占据主导的先决条件是:所有的人格,都有着保护木代的统一性。
但猎豹这次不一样,小口袋这个人格等于是被策反了。
木代缓缓坐直了身子,她把身子底下的椅子往前挪了挪,胸口起伏着,伸手理了一下头发,下意识的,又舔了舔嘴唇。
她这么郑重,罗韧觉得有点不安。
“何医生曾经跟我说过,多重人格,在主人格占据绝对优势,并且没有明显背离的次生人格时,可以努力去实现控制、疏导。但如果人格之间互相倾轧,彼此伤害,甚至危及到身边的人的时候,他建议……逐一清除。”
“罗韧,我不能留身体里,出现一个唯猎豹命是从时时想要你死的人格。我的精神一直稳定,是因为不管是小口袋,还是木代2号,跟我的主人格倾向都是一致的。但如果小口袋忽然站到了对立面,很难说她会不会引发我的紊乱,也很难说一场争夺之后,到底是哪个人格主宰身体。”
“所以?”
“所以,我对自己,做了一个嵌套的,催眠。”
主人格被催眠的同时,也催眠次生人格。
主人格让位,进入休眠,苏醒的开关是罗韧的哨声。
次生人格就位,但在它完全清醒前,接受了一个潜意识的指令,开关依然是罗韧的哨声。
“那个潜意识的指令是什么?”
“自杀。”
这一刹那,屋子里静的可怕。
☆、197|第⑤章
她转身往外走,罗韧叫住她,说:“木代,你陪我躺一会。”
躺一会吗?在……病床上?
他说:“一时间,我理不大清,也确实不好受。但是,我难受的时候,还是希望,我最亲的人,能陪在我身边。”
木代在病床边站了几秒,然后点头。
她沉默地脱掉外衣和靴子,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躺到罗韧身边,罗韧的手臂搁在她身后,她仰着头避开,问:“不会压到你吗?”
“不会。”
她躺上来,胳膊上垫着重量,奇怪地觉得踏实。
木代很轻地枕上去,蜷缩着身子,尽量挨着他又不挤迫到他,那口压抑着的气慢慢吁出,罗韧费力地偏转了一下头,脸颊隔着头发,轻轻贴住她的。
说:“小口袋不是另一个谁,不是我要支开你去怀念的姑娘。她像我流出去的血,痛是痛,可是,命还在。”
他懂,也明白,甚至试图翻过来安慰她。
木代的眼睛酸涩,她往罗韧边上靠了一下,感受他身体的温度,听他的心跳,把脸埋在雪白的,泛着医院特有味道的床单里。
低声说:“罗韧,我并不难过,我始终完整,也不觉得少了什么。这一趟,我只不过是利用我自己的这种不同,舍车保帅,和猎豹打了一场仗而已。”
“可是我知道,你一定难过,这个时候,就不要做那个面面俱到的罗小刀了,也不用藏着不说,我陪着你的。”
罗韧沉默很久。
然后失笑,手臂收紧,低声说:“你靠过来一点。”
木代侧身起来,罗韧用力钳住她腰,埋头在她颈间,忽然狠狠咬住。
木代痛的浑身一哆嗦,咬牙忍住,想说“果然生气了吗”,啮咬又转作辗转吮吻,然后松开。
她怔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在有雾镇的那个晚上,罗韧大失常态时,也曾狠狠向她索求。
她微笑,像是从黑暗里,窥探到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低下头,贴着他的耳边,说:“从前的罗小刀不是这样的。”
从前相处时,他宽容温柔,引着她,带着她,亲吻都温柔地像是奏响小夜曲,舞步永远不乱,井井有条。
“那是因为从前的小姑娘,纤细娇弱,又爱哭鼻子,万一掌握不好分寸,怕吓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