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古代得是个侠女呢,挺古道热肠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立刻挂电话,或许是心里还有一线希冀吧,过了一会,又嘲笑自己想的太多了。
正想挂电话,那头传来霍子红沙哑的声音:“喂?”
第二天,木代很早就醒了,但是为了避免尴尬,她特意在床上磨啊磨的,错过了早饭时间。
红姨一定是生气了,没来叫她,也没让一万三过来问她要不要留饭。
十点多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常这个点,楼下哪怕不是人声鼎沸,也老早闹的人不得安寝了。
她穿好衣服下来,经过霍子红门口时屏着气,生怕被叫住什么的,脑子里盘算着待会见到红姨时,该怎么样最大程度地表示自己的懊悔和谦逊。
是的,经过一晚上和被窝的甜蜜厮磨,醒来时,那腔行侠仗义愤愤不平的热度已经降了下去,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好,但是不好在哪里,又说不大清。
下楼梯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
楼下很暗,往常开门做生意,都是阳光满堂,这明显非但没开门,还把一直卷起的挡窗帘给放下来了。
木代三步并作两步,蹬蹬蹬跑下楼。
红姨不在,一万三和张叔坐在桌边,早饭似乎还没结束,桌上的碗碟都没收,但两人似乎心思也不在吃饭上,对着冷掉的粥碗相对无言,听到脚步声,两人齐齐看向木代。
木代心虚:“看我干嘛啊?”
她若无其事一般走过来:“红姨呢?”
张叔回答:“出远门了。”
一边说一边推了个手机过来,她的手机,昨晚塞给红姨,掉到地上,但是没捡的那个手机。
“凌晨四点多敲我的门,跟我说要出去散散心,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让我看好店面,好好帮你。”
他一字不漏地学着霍子红的话:“木代要是对生意有兴趣呢就让她管,她要是没兴趣呢你也随她,年纪轻轻的,玩心还重。”
“跟一万三也清了,不要他还钱,多结了两个月工资。想留继续留,不想留呢,随便去哪。”
为什么有种交代后事的感觉?木代一颗心直坠下去,茫然说了句:“为什么啊?”
她下意识打开手机,翻到通话记录表,最后通话是和罗韧,时长:2小时27分钟。
她脑子一蒙,直接回拨过去,听到罗韧的声音,差点哭了:“罗韧,我红姨……你昨晚……”
罗韧打断她的话:“木代,你别担心,你红姨是走了吧?她跟我提过,不是因为你,别的原因。”
是吗?木代心里好受点了。
“木代?”
“嗯?”
“你红姨确实就是李亚青。还有……”
他欲言又止,木代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还有什么?”
“张光华是她杀的。”
☆、第②①章
少女蒙昧,因见识少而无知。
随着年纪的增长,李亚青愈发觉得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换作今时今日,艰难地走过许多路,冷眼旁观了许多事,山川不过手边石,江河无非脚下水,也能微笑温和地指引后来人如何如何的李亚青,是不会为了张光华这种人渣晕头转向的。
但是当初不是,当初在她眼里,张光华一表人才,谈吐幽默,烂大街的灯芯绒裤子夹克衫,到了他身上就妥帖有型,人如其名,自带光华,秒杀的身周人都成了一抹黯淡。
二十不到,她就怀了孕。
张光华哄她打掉,带她去了小巷里的黑诊所,一进去,手术台上的白布血迹斑斑,那老太婆连手术胶皮手套都没带,伸手从抽屉里抓出扩张器碎胎剪,热水里搅搅权当消毒,又示意她:“躺上去。”
她自小受良好教育,母亲嘱她勤洗手,说“日常生活中不知多少看不见病毒细菌”,那些打胎的器具,干净吗?不知被多少人使过。
李亚青脸色惨白,夺门而出,几经思量,还是哭着向母亲求助。
犹记得母亲听完,跌坐沙发上,手捂着胸,说:“我透不过气来了。”
母亲是有修养的知识分子,发怒都有姿有态彬彬有礼。
父母商量了一夜,到周末,一家三口如同做贼,围巾包头口罩遮脸,坐车去了邻县,找了母亲多年未见的在产科工作的朋友,母亲对人家说:“是亲戚家的孩子,小姑娘早早不读书,被社会上的人骗。”
手术归来,父母对她的态度一落千丈,但是也分场合,人前还是父慈女孝,一进家门,冷如冰窖,好几天都难得说一句话。
后来她知道,那也是暴力的一种,家庭冷暴力。
有一次父母卧室的房门没有关严,她听到两人谈话,言语中对她失望透顶,用词也激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德行败坏”、“没脸见人”、“这辈子也是命苦,一个女儿找不回,另一个叫父母抬不起头”、“早知道当初把那个留下,这个送走”。
这段早年往事她是知道的,那时受大时代所苦,一对双胞胎女儿养不起,送了一个给了乡下的好心人,后来拨乱反正,知识分子地位大大提高,再想找回,那户人家早不知搬到哪里去了。
她暗中留心,想着,如果能把那个双胞姐妹找回,跟父母的关系多少会修复些吧?
日子平淡的一天天过去,但也夹杂了一些微妙的不平淡。
一是,张光华当年非但没能提干,还被调到河南灵宝市“交流学习”半年。
二是,母亲托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大几岁的男朋友,在派出所做文档管理工作,叫李坦。
李坦对她一见钟情,和一切刚坠入爱河但初次恋爱的男青年一样,借给她书看,约着她逛公园,有时会画一两幅钢笔的风景画,吞吞吐吐地请她点评。
她不喜欢李坦,有张光华在前,愈发衬得李坦一无是处,但是为了让父母满意,她礼貌的应承,李坦也就自然而然的对她好,出差去外地一定帮她带礼物,丝绸的围巾、中跟的皮鞋、机打的毛衣,也帮父母带礼物,水产、腊肉、无根厚肉大木耳。
那时候她不觉得这是心意,只觉得他整个人庸俗的都是烟火气。
或许还因为,那时候,她还暗中跟张光华有书信往来。
张光华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洋洋洒洒,给她讲函谷关的来历,“关在谷中,深险如函”,他经常携友小游,追忆那战马嘶鸣的古战场,信里封一颗红豆,搅得她心慌意乱。
此物最相思。
她翻着日历数日子,盼着张光华回来,眼看着到了日子,母亲发话说:“看你跟李坦处的也挺稳定的,哪天吃个饭,定一下日子吧,至少,把婚先订了。”
母亲也知道张光华回来了,防她贼心不死,先切她后路。
吃饭那天,李坦穿擦的锃亮的皮鞋,头发抹定型发胶,一根根服帖地往一边倒,吃饭时一叠声的“是的是的好的好的”,笑的脸上都出了褶子。
真的要嫁给这样的人?
饭后,她借口头疼,请了半天假,坐在沙发上,指甲泄愤似的抠着李坦画的风景画,一下,又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满肚子气,凶巴巴接起来:“喂?!”
对方像是被吓到,怯生生问:“请问,是李教授家吗?”
这个电话,真是她一生的转折点。
打电话来的,是霍子红。
情节像老套的电视剧,霍子红的父母带着她搬离乡下之后,其实辗转得知过李教授那边寻找女儿的消息,但是小人心理作祟,觉得养了这么多年,白白送回去心有不甘,而且霍子红是家里的重劳力呢,洗衣做饭,出摊卖菜,别提有多利落,所以刻意回避,从不回应。
直到那一天飞来横祸,夫妻俩遭了车祸,霍子红在手术室外哭的肝肠寸断的,做爹的忽然幡然悔悟,奄奄一息之际,拼了最后一口气,跟霍子红讲了她生身父亲的籍贯和姓甚名谁。
但到底事起仓促,没什么过硬的证明,丧事过后,霍子红犹豫再三,还是辗转打听到了李家的电话,怯怯地打过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