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很紧急的,接到一桩生意。棉兰帝国酒店,二十三个人质被绑架,都是外国游客——说游客也不确切,棉兰很少游客,二十三个人,大多是因公因商,所以酬金很高。我们出动的也迅速,几乎是把对方堵在了酒店里。”
一场枪战,激烈交锋,连手榴弹都用上了,绑匪押着人质,从一层大堂退到二层,又退到三层。
这次绑架,背后的人物是猎豹。
罗韧让人很快找来酒店的建筑结构图,考虑攻防的布置,正安排谁留守谁从高处破窗的时候,二楼忽然传来密集的枪响和人质的惨叫。
后来才知道,绑匪和猎豹取得了联系,猎豹说:“绑不回来,也不能留给别人赚钱啊,我心里会不痛快。”
所以,一个不留。
“听到枪声之后,我就觉得不妙,所以和青木两个破窗,其他人强攻,破窗进了三楼楼层之后,走廊上已经是尸横遍地,又出奇安静,绑匪显然已经各自在暗中隐蔽,一场恶战是免不了了。”
罗韧和青木两个人,端着枪,手指轻挨扳机,全身的神经绷紧,起落步都轻,慢慢绕过地上的尸体。
就在这个时候,罗韧注意到,有一具尸体,忽然挪动了一下——不是因为人没死透,而是因为,尸体之下,还护着个小孩。
青木蹲下身子,把那具尸体翻开。
下头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金色头发,白皮肤,大眼睛,眼里含着泪,身上都是血污,瑟瑟发抖。
对讲耳机里,忽然传来尤瑞斯的声音,大骂脏话,说:“罗,中计了,猎豹的后援来了,出路给堵了,这趟,不提头,冲不出去的!”
几乎是与此同时,酒店外头和走廊里,同时响起子弹密集的扫射声,罗韧抱住那个小姑娘,一个翻滚进了就近的客房,青木翻进了对面的那间,两个人同时检视身上的武器和弹药余量。
小姑娘噙着眼泪看罗韧。
罗韧和对面的青木打手势。
——我先冲,你掩护。
——交错曲线前进。
——小姑娘不能管,听天由命了。
——好,一、二、三……
就在罗韧准备冲出去的刹那,小姑娘忽然用手拉住他的衣角,带着哭音叫他:“叔叔,不要留我一个人。”
罗韧刹那间心软,那一头,青木几乎已经滚到门边,见他忽然有变,赶紧又转向滚了回去,引来一梭子子弹,打的门口石屑乱飞。
罗韧回头看塔莎。
是真的不能带她,现在看来,这场所谓的生意,变成了猎豹有预谋的一场围剿,他们现在是突围逃命,手、脚,每一根神经都要调用,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兼顾她。
对面房间,青木恼火地继续向他打手势。
那意思很决绝:不要心软!不要心软!不要心软!
罗韧转头看那个小姑娘,她一张漂亮的小脸哭的像小花猫,抬着胳膊去擦眼泪,小小声求他:“叔叔,这里有坏人,带我出去,我乖,我不出声。”
这不是捉迷藏,不是不出声能解决的事儿。
罗韧沉默,小姑娘怯怯的,想伸手再拉他,见他面色阴沉,又慢慢缩回去。
罗韧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塔莎。”
回头看,青木急的是要跳脚了。
罗韧心一横,深吸一口气,背对着塔莎蹲下身子:“上来。”
两条细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小孩儿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背。
罗韧说:“塔莎,我们说好了,我没法照顾你,你自己抱紧,如果你摔下来,我也不会拉你,不要出声,不要影响我,抱紧就行——也不要太紧,我还要呼吸。”
塔莎胳膊搂紧了,在他背上点头。
他重新给青木打手势:一、二、三,冲!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走廊,枪声刹那间大作,罗韧不去管身上还有个孩子,开枪、躲闪、翻滚、趴伏,身周有流弹嗖嗖传过,鼻子里都是硝烟火气。
最终突围,汇合之后跳上车子撤离,尤瑞斯嚷嚷:“罗,你受伤了,你裤子上全是血……怎么还多个小孩!”
尤瑞斯费了老大劲,才把塔莎的手掰开。
她已经昏迷,后背中了流弹,斜对穿,罗韧身上的血,都是塔莎流的。
尤瑞斯帮她止血,昏迷中,她痉挛一般喃喃重复:“抱紧,抱紧,叔叔,不要留我一个人。”
车子持续颠簸,驶向林地,尤瑞斯把包扎完毕的塔莎还给罗韧:“罗,你预备拿她怎么办?”
罗韧背倚车挡板,抱着塔莎坐着,说:“我也不知道。”
他垂下头,看怀里的塔莎,因为失血,她脸色苍白,小手下意识攥着罗韧的衣领,喃喃地叫:“爹地。”
☆、166|第⑥章
相对于棉兰的其它区域,丛林反而是安全地带,地形复杂,易于隐蔽。
点算人数,死一个,伤两个,外加多了一个。
罗韧恨的磨牙。
暂避风头,无人外出,消息陆续从外面传来,帝国饭店损失不少,元气大伤,业主转手,接手人不明,但种种痕迹都指向猎豹,耐人寻味。
这个女人不容小觑,绑架的生意做不成,就转头灭掉对手,顺势接收酒店,生意版图又拓一笔,永远水涨船高。
又设法打探猎豹的消息,果然,并非菲律宾人,据说祖上是下南洋的华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她这一辈,坐火箭般发迹,绑架勒索、军火、堵场、拳场、偷渡、人口贩卖,无一不沾。
又有传闻说,帝国饭店抬出二十二具人质尸体,手下过来回报,猎豹款款一笑,未熄的烟蒂摁在那人手背上,问:“怎么少了一个啊?”
这是个不祥的信号。
于是罗韧暂且留塔莎在丛林里养伤。
那是一段血与血之间的短暂空隙,泛着林木清香的平静日子。
塔莎虽然中了斜对穿的枪伤,好在当时应该是流弹末势,没伤着筋骨,很快就能下地。
林子里没有女眷,都是不同肤色面目冷峻的男人——塔莎看这个也怕,看那个也怕,每天就跟着罗韧,像甩不掉的小尾巴,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
丛林里是没厕所的,去林子里“野放”时她也跟,罗韧烦她:“这你也跟,你在这瞪着,我怎么尿?”
她耷拉着脑袋,攥着灌木叶子,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没办法,只好训练她“放哨”——双手捂耳朵,转身,立定,瞪远方。
最壮观的场面是尤瑞斯他们一起来,十来个大老爷们,齐刷刷方便,站成一排,罗韧命令:“塔莎,放哨!”
小丫头身子一绷,刷的转身,捂着耳朵,动都不带动的。
方便完毕,尤瑞斯过来拽她小辫子:“前进!”
于是放哨解除。
说到小辫子,塔莎一头微卷的金发,原本是不扎辫子的,也不知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在林子里待的无聊,揪过来扎了一根,竟成了炙手可热的消遣游戏,每个人争先恐后:“给我留一撮,给我也留一撮。”
最盛的时候,塔莎脑袋上能支楞二十来根小辫子,有几根辫子上还插花——这群男人的审美也是惨不忍睹。
然而塔莎完全不自知,摇晃着花篮一样的脑袋,教一群大男人唱儿歌。
——“小提琴和小猫!”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看抱着尤克里里的青木,参差不齐地跟着念:“小提琴和小猫。”
——“母牛跳过了月亮!”
继续跟着念:“母牛跳过了月亮。”
——“小狗见了哈哈笑。”
念不下去了,你挤我我推你笑作一团。
只有塔莎坚持着念完:“做做运动真美妙!”
……
起初,塔莎都叫罗韧叔叔,有一次或许是想爸爸,叫错了,错口喊了句:“爹地。”
罗韧凶他:“别叫我爹地。”
尤瑞斯跟他唱反调,拉着塔莎说,偏叫他爹地。
塔莎小孩儿心性,经不住别人起哄,于是追着叫他爹地,叫完了就跑开,咯咯笑着看罗韧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