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再没有留人的理由,一万三眼睁睁看着青山沿小路离开,急的跳脚,赶紧又打罗韧电话。
罗韧回答:快到了,你哪怕撒泼打滚呢,再想个法子,拖一阵。
快到了……
一万三心一横,既然是快到了,那我……再跟!
他朝店家借了个手电,战战兢兢的,顺着小道,一路打过去。
手电有亮,一定会被青山发觉的,一万三想着该再编个什么借口:就说自己是出来看星星?
走了一阵子,迟疑地停下脚步,手电在四周逡巡了一遍。
这里是后山,不远处有个废弃的院落,屋顶塌了,大喇喇照过去,可以看到院落里的石磨,还有井轱辘。
边上是灌木丛,前头和后头的路都黑魆魆。
按说青山走的不紧不慢,一定会发现他跟在后头的,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万三打着手电,又纳闷的照了一遍。
这一趟,电光打到院落里时,忽然就照到石磨旁的一个人,那是青山,沉默的,直挺挺地站着,眼神勾勾的,一直盯着他看。
一万三吓的手电险些脱手。
定了定神之后,握紧手电,手心都出了一层虚汗,心跳的厉害,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的。
但表面上,还得打着哈哈,装着是偶遇。
说:“饭店老板跟我说,可以从后头爬山,看星星。这么巧,你也还在呢……”
青山不回答,顿了顿低下头,盯着一万三的脚,说了句:“你没换鞋子。”
一万三愣了一下。
青山说:“刚刚捡钱包的时候,我看到你的鞋子。你脸上包了绷带,也重新换了衣服,但你没换鞋子。城里人的鞋子,跟我们穿的不一样,我记得你的鞋子。”
一股凉气从一万三的背上腾起。
不错,炎红砂把他从地下挖出之后,因为身上的衣服都被泥水给浸湿了,他在罗韧车里找了备用的衣服换上,但是,鞋子,依然穿的是原来那双。
神棍早早就上了炕,盘腿而坐。
前些日子,每天跟尹二马挤,在炕上总觉得挪不开身子,现在,忽然多出那么一大半,怪冷清的。
身前点了根白蜡烛,蜡烛前头还立了面小镜子,他小心翼翼的,拿针尖在手心戳了个口,硬挤出一点点血,在镜面上画了个正圆。
蜡烛移近,对着镜面叫:“老尹?二马?尹老弟?”
这法子,是跟一个好朋友学的,那姑娘当年施展的时候,技艺不精,还被上了身,亏得神棍使劲浑身解数,才帮她恢复了正常。
尹二马死前,必定是有话要交代——遗愿未成,无法撒手西去,想来会出来溜溜的。
“尹老弟?二马?大家都这么熟了,有什么话你说一声啊?”
……
堪堪闹到一支蜡烛燃尽,炕上还蕴了一大滩烛油——屁点异状都没有。
神棍没好气,拉了灯绳,一头栽倒在炕上。
黑暗中,他瞪着眼睛看屋子顶棚,慢慢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屋顶和大梁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
真是稀罕,这里的屋子还有大梁,现在大城市的屋子都不这么造了,“梁上君子”这种话,也只能意会了。
尹二马临死的时候,咕哝了好多话,他只听清一个字:“娘。”
不大可能是惦记死去的娘吧?
娘……
这个娘有很多组合,姑娘,亲娘,后娘,大娘……
大娘?
神棍忽然一个激灵,从炕上坐起来。
尹二马是乡下人,发音里带方言和乡音,很有点l和n不分,他说的“娘”,会不会是“梁”,大梁?
神棍的心砰砰跳起来,他重新拉着了灯,搬了张凳子搁在炕上,颤颤巍巍站上去,攀住了大梁。
大梁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神棍的手在梁面上摸来摸去,忽然摸到一块凹槽,无意中往下一摁,咯噔一声轻响,弹起一块盖板来。
☆、158|第③?章
一万三喉头发干,慢慢往后挪着步子。
或许是罗韧回复的那句“快到了”给了他信心,心里虽然觉得紧张,但远未到魂飞魄散的地步。
罗韧说快到了,那一定就是快到了,他要做的,就是绞尽脑汁去拖时间——阴招、损招、不要脸的招,都上。
一万三干笑着,脸上的肉在绷带下头不受控的颤。
——“青山,不要冲动,万事好商量,我们好商量。”
——“你今天不是结婚吗?新娘子呢?那个……酒席摆完了?”
青山置若罔闻,直勾勾地盯着他,步步逼近,一万三脚下忽然一绊,打了个踉跄,低头一看,是井轱辘垂在地上的绳头。
再一抬头,青山脸上戾气暴起,蓄势待发……
情急之下,一万三怒吼:“给我站住!”
青山愣了一下,但下意识的,还真停顿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青山皱着眉头,眯起眼睛看他。
一万三双目圆瞪,周身的气势还真挺慑人的,青山有些摸不清他的底:“你是谁?”
为了拖时间,一万三特意停顿了几秒,直到青山的脸色不耐,眼神开始闪烁不定,他才开口。
“我是你表哥曹土墩的朋友!你这样对待我,还有没有礼貌……”
意料之中的,青山知道他是瞎掰胡扯,再不跟他废话,喉底一声怒吼,向着他直扑过来。
一万三掉头就跑。
还没跑出两步,忽然觉得顶上有风声,一万三下意识缩低脖子,只这一瞬,青山从他头顶直掠而过,两手狠抓过他肩膀,然后直直落地,挡住他去路。
一万三猝然止步,衣服撕破了,肩胛两侧火辣辣地疼,青山喉咙里嗬嗬的,狞笑着转过脸来。
妈的!罗韧呢,明知道他不能打,更何况是对付青山这种身有凶简的!
一万三双腿打筛,手上的电光也是颤个不停,一步步后退,忽然腿肚子一磕,撞到了井台。
只这片刻分神的功夫,青山已经扑到跟前,一手扼住他肩膀,另一手锁住他咽喉,向着井下去推,一万三两脚离地,后背重重撞上井轱辘,眼前青山的脸无限放大,刹那间心下一片冰凉。
完了,要死了。
早知道就不跟来了,连命都赔了。
去他大爷的,反正是死了,不能拿青山当垫背的,也得让他挂点彩。
生死关头,一万三过去在道上混的那股子不要命的戾气全被激出来了,抓、咬、乱腾乱踢、扯青山头发,身后的井轱辘架子咯吱咯吱响,再下一刻就要崩裂……
一万三忽然抓到一截绳头。
终于有武器了,老子勒死你!
他喉头被锁,眼前发黑,几乎透不过起来,只凭手去摸,大致知道青山脖子在哪,不管不顾的就把绳索绕上去,然后拼命勒拽……
木头的猝然裂响,支撑陡失,身后一空,向着井下就跌,才跌了一两米,忽然又止住,喉头的钳制也松了。
怎么回事?罗韧他们到了?
一万三睁开眼睛,借着跌落在井口外手电的微光,看到青山的脸就在跟前。
怎么说呢,青山的两手两脚正撑住井壁,脖子上勒一截绳子,而绳头正紧紧拽在一万三手上——也亏得这截绳子,当此刻,他真像挂在青山脖子上的巨型吊坠,身子在方圆不大的井里飘飘摇摇。
青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怎么了?他怕什么?不就是口井吗?
一万三的身子又拧转了一下,目光瞥到井底黑油般粼粼的水面。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忽然从脑子里窜出来。
凶简是怕水的!
妈了个巴子的,你也有怕的东西!
一万三刹那间抖擞起来,一手拽住绳头,另一手趁势出去,一巴掌抽青山脸上,抽完了又拽头发、拽耳朵,狠命抬腿去踢青山。
横竖青山现在两手两脚都撑着井,能打一处是一处!待会让他出了井,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了。
青山一直挨打,气的双目充血,如果只是他自己,大抵是能很快上去的——只是脖子上吊这么重一人,又腹面受敌,速度多少有点阻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