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应该在下大雨吧,一侧的石壁上有无数条水流挂下,到洞底积成一滩,水位越来越高,也亏得她睡的地方地势高,否则,真是睡梦里被水没顶了也不自知。
木代赶紧起身,一瘸一拐踱到石壁边上,高处的一块石头把雨水分流,像是单独辟出的一道。
她仰着头,凑上去喝了两口,带着土腥味,并不可口,但实在好过这一天滴水未进了。
手电在地洞里来回逡巡,也许,她应该找一个相对干净的容器,储些水。
地洞地势低洼的一头已经积水了,像个小小的水潭。
手电光在那里扫过去,动作忽然一滞,半晌,又迟疑的打回去,停在一处。
那里的水面上,在翻水泡,就好像有人在底下溺水。
木代头皮发麻,而这预感,终于成了真的。
有个人头从水下缓缓抬起来,向着她看,一只手,虚虚朝她伸过来,脸上的表情焦急而又痛苦。
一万三?
木代想也不想,冲过去伸手就拉,使的力很大,却如同重拳砸在棉花上,拉了个空,然后狠狠跌坐在积水之中。
哗哗水声,壁上挂下小的瀑布,木代打了个寒噤,站起身子,过了会仰头去看。
出口在那里,距离地面三十米左右。
要想办法出去,一万三一定是出事了。
木代忍着痛,踏着水花奔到石壁边上,深吸一口气,腹部紧贴石壁,右手往上攀抓,心里给自己打气:“加油,加油。”
用力一蹬,右手攀带,身子整个上去了,左手随之去抓,一阵钻心的疼,另一条摔到的腿也后继无力,整个人重重摔进水里,半晌才回过劲,从水里爬起来,头发一直往下滴水。
她低头看自己的左手。
其实只是那一个手指受伤,但行动起来,像是废掉了整条胳膊,腿也是,没断,没裂,只是疼。
要是,不怕疼就好了。
要是,分裂出一个人格来……不怕疼就好了。
☆、142|第①④章
村子就是村子,头声鸡叫比闹表还早,罗韧几乎是瞬间从床上翻起,睁眼都在坐起之后。
倘若时间宽裕,尽可明察暗访虚与委蛇,但是昨晚的异象给了他不祥预感,如果一万三处境堪忧,木代和曹严华一定也好不到哪去,既然争分夺秒,他也就没那个空做好人了。
洗漱穿戴理包,不过五分钟,推门出来,雨还在下,已经小了很多,由之前的瓢泼变作了金针牛毛。
不过青山昨晚也说,村里有句老话叫“要么不下雨,一下过七天”,千万别小看小雨,很多山体能顶住瓢泼,恰恰就死在后头这看似温柔的绵绵细雨上。
就像洪水只掀翻石头,滴水却能把顽石穿心,英雄挺得过枪林弹雨,颈上却被胭脂红米分抹刀,人经常从畏惧而正视的环境里逃生,却躲不开栽倒平地,翻船阴沟。
罗韧觉得,有一种平淡却危险的意味,正借由这雨,在他身边席天幕地的铺洒开来。
青山端着牙缸打着呵欠推门出来,明天是婚礼,今天要去晒场搭棚扎花架——昨晚跟村里的老少爷们打过招呼,今天务必早起。
但看见罗韧,还是吓了一跳,见他背着包,忍不住问:“要走?”
他对大墩儿表哥回来参加婚礼已经不抱期望,同时也觉得表哥这些所谓的朋友真是神出鬼没:一个个的,这是蹭住宿来了吧?
罗韧说:“有事。”
他向青山打听了曹金花家的住址,冒着雨大踏步的去了。
曹金花母亲早亡,家里只父亲和弟弟,前几年弟弟娶了媳妇生了娃,终于又把消静的三间房撑出了些许热闹人气。
因为要帮青山的忙,这一天也早起,灶膛火热,烟囱咕噜往雨里泛烟,饭桌小,曹金花人高马大的,弯着腿坐小马扎上,总觉得憋屈。
吃饭的时候,她爹唠叨起青山的婚礼,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话题很快转到她身上,颠来倒去,老三样。
先怪北京。
——“北京城那么大,人口上千万,咋就没适合你的人呢?”
再怪曹土墩。
——“曹家那小兔崽子,叫我见着了,非剐他一层皮!”
最后怪命。
——“这都是命啊,你妈死的早,我也没个主心骨,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去大城市,没见赚着钱,倒是把年纪一年年赔进去……”
这话撩起曹金花心里一把火。
“别整天嫁人嫁人嫁人,女人除了嫁人,就不能有点别的追求了?就不能有点别的自我价值了?”
正在给儿子喂奶的弟媳妇心里叹气:这个大家姐,又在胡说八道了,女人生来就是要嫁人的嘛。
金花爹则一脸茫然,“追求”和“价值”这种词,对他太说太飘渺了。
“什么叫年纪一年年赔进去?时间是创造价值的,你的眼光不能那么狭隘,只看到人变老,看不到我这些年的改变。”
弟媳妇继续叹气:改变啥啊,不就变老了嘛。
金花爹继续茫然:狭隘是啥意思?
曹金花那个气啊,也不怪她不爱回家,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还是说点他们听得懂的吧。
她气势汹汹指大门口:“别见天就唠叨这事行吗?说过多少次了,我会留意的,这也要看缘分的,男人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朝着外头吼一嗓子,他就上门了?啊?”
短暂的静默,灶膛里烧裂了木头,噼啪一声,大铁锅里的粥咕噜翻滚冒泡。
门口的光线忽然一暗。
罗韧站在门口,视线在众人的脸上环视一圈,很快锁定目标:“曹金花?”
曹金花茫然:“啊?”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哦。”
曹金花懵懵懂懂的出去,带着罗韧去自己房间,管他是谁,总比在饭桌边受闲气强。
弟媳妇从起初的惊愣中回过神来,看到金花爹脸上乍惊又喜,又转头去看曹金花的背影,没觉得高兴,心里忽然泛起了酸,鼻子里出了个音。
“哼。”
进屋之后,曹金花才回过神来:“你是谁啊?”
罗韧不想跟她多废话,脸色沉下来:“前两天,你在青山家里,是不是跟两个人聊过天,一男一女?”
当然,印象何其深刻!那是她未来客户呢。
慢着慢着,他来打听这两个人,难道他就是那两人共同的“哥”?
曹金花眼睛一亮:“你是henry?”
罗韧皱眉头:“听说聊了很久,聊的什么?”
“保险啊。”
“保险?”
“就是关于人生的保障,我们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会遭遇一定的风险,所以……”
罗韧心头烦躁,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曹金花衣领,往墙上一撞。
曹金花的滔滔不绝胎死腹中,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早上,真是她人生中最为波澜诡谲的一次,真可与曹土墩在那个黄昏上房敲盆并驾齐驱。
罗韧冷笑:“风险是无处不在,你给自己买保险了吗?”
曹金花心头发怵,这个男人,刚刚出现在门口时,说“借一步说话”,态度还算平和,但是现在,整个人都裹在阴影里,眼神冰冷,下一步,他拔出个刀子来也不意外。
可能是摊上事了,曹金花心里想。
公司给业务员做过安全培训,遇到这种情况,不要慌,要配合,要顺从,自身安全最重要,要把危险将至最低。
她结结巴巴:“我……我买了,这样……客户才会更信服……如果我们自己都……都不买,怎么能让客户相信呢?”
罗韧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个疙瘩:木代和一万三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和她坐了大半天,只为谈保险?
“你……你要是不信,我这里还有……展业资料……”
曹金花小心翼翼的,从罗韧的钳制里挪动着身子,伸手想拿自己的包,见罗韧脸色不对,马上缩手:“我包里没别的,没有喷雾也没刀,不信你自己拿……”
罗韧盯了她一眼,伸手从包里掏出一沓塑料文件夹包着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