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炼猛然抬起了头:“箱子?是不是那口……”
他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不一定,也许带的是字画,那年月,好多人是偷渡逃往海外的,字画到了外头,能变现。
但神棍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你先往下听,我觉得应该是。”
他径直往下说:“不是旅行的皮箱,看形制,就是那种老式的箱子,那年头,大家外出都是拎包啊、提袋啊什么的,很少有背箱子的,所以那会计没往逃跑这块想,再加上急着跑茅厕,就没理会。直到第二天,才听说阎罗弃家逃跑了。”
江炼喉头发干:“阎罗……是不是参详出些什么了?”
一定是!
若说黑三一帮人劫杀况家那次,阎罗留意到那口箱子是因为觉得奇怪、值得留下了研究,那这一次,孤身逃命、连爹妈妻儿都顾不上,却偏偏背上一口箱子,未免太耐人寻味了吧。
神棍点头:“劫杀况家是在四十年代,逃出湘西是在五六十年代,满打满算,阎罗琢磨这口箱子,也有十几年了……”
江炼接口:“而且,阎罗很可能拿到了现成的资料,况家的东西,黑三只拿金银财物,阎罗处理的,却是一些卷轴、书籍、文稿——如果况家真的是古早时期瓜分箱子的家族之一,他们留下的文书里说不定有一些记载,恰好被阎罗给看到了。”
那记载一定相当有价值,或者说,对阎罗有极大的诱惑力。
江炼简直是要扼腕:况家也是个值得深挖的家族,然而,现放着真正的传人在他身边,却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被劫杀以至家族传承全部中断,真是……去他妈的!
他急问:“知道阎罗逃去哪了吗?”
神棍摇头:“天大地大,哪不能去啊,不过……”
他话锋一转:“你知道阎老七是怎么发迹的吗?”
不知道,江炼有点沉不住气:“好勇斗狠?”
神棍斜了他一眼:“你又错了,好勇斗狠只能出地痞流氓,出不了湘西一霸,要带个霸字,必须得有钱,但阎老七那种出身,历次运动都是被清查和批-斗的对象,哪来的钱呢?这事吧,还是阎老七自己说出来的。”
那时候,阎老七穷人乍富,结交了不少道上朋友,每天就是声色犬马、吃喝玩乐,有一次喝高了,有人给他敬酒,顺便请教发财的法子,阎老七哈哈大笑,一口闷了杯,比划出一个“2”的手势,说:我阎金国能有今天,感谢两个人,一个,是大画家,白石先生,还有一个,就是我那高瞻远瞩、当过土匪的爷!
九十年代,一切皆成过往,当过土匪这事,可以毫不忌惮地拿出来说了。
据阎老七说,他那死鬼爷爷,大运动时出逃,都特么过去半辈子了,家里人早忘了这货了,没想到临老时良心发现,给他写了封信。
信里有两张纸,一张是地图,曲曲绕绕,标出了一个小天坑的位置;一张是书信,说是自己早年为匪,攒下点东西,就埋在那个地图标记的位置处,挖出来变卖了,这辈子吃喝不愁,也算是他对家人的一个弥补。
其实弥补啥啊,该弥补的人都早死了,反便宜了一个最谈不上弥补的阎老七。
阎老七知道那天坑,深倒不深,百十米吧,乡下人叫死人坑,说是旧社会时、行私刑杀人的地方,什么女人通奸、男人杀亲、土匪杀人,都特么往里掀,以至于那一带阴风阵阵、鬼火点点,临近的乡民都不敢走近。
阎老七是个不怕鬼只怕穷的主,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绾绳下了天坑,踩着零落的陈旧尸骨,终于挖出了一个被油纸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箱子。
……
这故事近乎传奇,劝酒的人不信:“七哥,你这就太小气了,不肯教兄弟发财也就算了,还给编个这么没边的故事……”
也有人高举酒杯:“干!干了!这就是命啊,我爷当初怎么就那么没本事,你说他要是也帮我抢两张白石的画啊、王羲之的字啊,我不就发达了吗?”
……
阎老七酒醒之后,深悔自己失言,从此再也没提过这事,偶尔有人问起来,他也只笑笑搪塞过去,再后来,洗了白,颇讲究家世出身,就更加不会提起了。
***
果然树挪死,人挪活,阎罗这一逃,竟逃出了生路,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九十年代。
江炼追问:“然后呢,阎老七得了阎罗这么大好处,就没想过要找找这位长辈?”
神棍说:“这可不是阎老七的事,主动权在阎罗手里,他那封信,没署名,没地址,摆明了并不想认亲。”
“那邮戳呢?信寄过来,总有邮戳吧?”
神棍点头:“邮戳倒是有的。”
有邮戳就有眉目了,江炼心里安定些了:“从哪寄的?哪个省寄的?”
神棍答了两个字。
广西。
***
安徽,黄山市。
人来人往的街面上,有家美容养生馆,叫山桂斋。
这个山桂斋,也是山鬼的产业,却并非总舵,真的只是个待客、休闲用的养生会馆而已。
无需外出的时候,孟千姿每隔一两周就会来一次,让人帮她松松骨头放放筋:她跟高荆鸿不同,不喜欢叫上门-服务——吃住都在家里,一切都在家里,那长腿是干什么的?
时候恰是午后,阳光从悬在窗上的疏落竹帘里打进来,在对墙映下一条条明亮的线影。
孟千姿按摩已毕,打发走了按摩师,合衣坐起,无比舒畅却也分外空落。
她发了会呆,又俯下身子,把水烟壶上搭挂的烟嘴拿过来,噙进嘴里。
这水烟壶,是年前收到的玩意儿,说是正儿八经从中东淘来的稀罕物件,通身鎏金嵌宝,水烟的烟叶也是特制的,没烟味,根据个人喜好,可以选柳橙味的、凤梨味的,甚至可乐味的。
吸起来味道甜香,琉璃制的烟瓶里咕噜咕噜泛镀了珠光的水泡,非常奇妙。
她在家里吸过两次,被高荆鸿给看见了,高荆鸿说她:“姿宝儿,你看你这姿势,跟吸大烟似的。”
老一辈也真奇怪,可以因为看不惯某种姿势,而讨厌某件事物,孟千姿也懒得分辩,就把这水烟壶移来了养生馆,松完筋骨之后,总会吸上那么一小会。
久而久之,这儿人人都以为她喜欢吸水烟,还想方设法,送她各种味道的水烟叶子。
其实,她只是无聊罢了,所以让脑子放空、听咕噜咕噜的声音,看那密集的水泡不断胀起又旋即碎裂。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就会碎片般掠过很多人、很多事。
这一次,她想起江炼。
再想起他的“不告而别”,她心里已经没什么波动了,只觉得是自己会错了意,她以前也这样过,这一次,还不算最离谱的。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对识别人心真意,从来都有障碍,五妈提醒她要“带眼识人”,她一直都带着啊,也睁得很大,可是人,从来不是只靠一双眼就能识得了的。
门响,是孟劲松进来了。
孟千姿把连着烟管的烟嘴挂回水烟壶上:“有事?”
孟劲松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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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说第一件:“神棍那头,我让柳冠国全力提供便利了,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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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
孟千姿问:“有什么进展吗?”
孟劲松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又加了句:“别小鸡啄米样一天告诉我一点,没那精力,你跟进吧,差不多的时候再跟我说。”
孟劲松看了她一眼,没吭声:她不是没那精力,她其实大把时间。
她就是没精神。
顿了顿,他清了清嗓子:“还有就是……六姑婆过四十五……”
孟千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四十五,是大寿吧?”
孟劲松点头:“逢五逢十,于山鬼来说,都是大寿。”
“那六妈……来山桂斋过,还是在广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