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玄雕振翅飞起。
等到风独影跃至山岗上,玄雕已驮着那人飞上半空。
她立在山岗上,气息微喘,目望一人一雕飞过长空,飞过明月,渐飞渐远,终是消失于茫茫夜色里。
这人是谁?为何在此吹笛?
只闻方才笛音,倒好似独为癸城吹奏,只为安抚着大战后疲惫麻木的战士与逝去的英魂。
这人是偶尔路过?还是……
想起方才瞥见的那一眼,虽则模糊,那眉目却仿佛在哪里看过。这世间,笛曲能吹得如此动人者,她唯一能想到的是四哥丰极,可四哥远在帝都,而且他又怎会避而不见?
山岗上,风独影仰望夜空,星月明灿,心头怅然失落。
攻破癸城后,东军稍作休整,于六月二十七日分两路起程。一路由风独影领兵,向东而行,一路由东始修领兵,向西进发,两路大军采分兵夹击之势,继续北海征途。
七月一日,风独影攻破邩城。
七月三日,东始修攻破坪城。
七月七日,风独影攻破坛城。
七月八日,东始修攻破佃城。
七月十一日,风独影抵颧城,守将开城投降。
七月十二日,东始修抵夽城,却发现是一座空城,守将早已率众逃亡。
……
于是大东两路大军挟浩然不可抵挡之势向北海进发,而北海之守将,要么城破殉城,要么望风而逃,要么举城投降,大东铁骑攻城掠地,势如破竹……短短一月内,便已攻占北海大半城池。
至八月六日,风独影与东始修两路大军会于玹城,以合围之势围住了北海的王都。
“射出箭书:大军三日不攻城,是降是战,望北海王慎重。”东始修高踞马上遥指玹城。
“陛下且慢。”一旁随军的侍中徐史打马上前,“而今我朝胜局已定,北海孤城一座。陛下御驾亲征至此,何行箭书,当派使臣携诏堂堂正正入城,由北海以百米锦仗之仪接书,才显陛下之圣君风范,亦彰我天朝泱泱大国之气魄。”
东始修闻言看了徐史一眼,手一抬,龙荼即捧笔上前,他接过笔,顺手从披风上撕下一块,就以龙荼的背为案,挥笔而下,便是龙飞凤舞一行大字。写好了,提着迎风一展,右手再伸,龙荼即奉上了弓箭,拉开长弓时,他转首看了一眼徐史,道:“二十万铁骑已直逼北海王都,天朝气魄还需彰显?灭国在即,难道北海王还不知朕之威?”
徐史愣了愣。
“徐史,朕无需那些花架子排场,朕只要北海王在降与战之中选一个就是!”话音落下,弓弦作响,长箭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飞而去。
眼见铁箭呼啸而过,如一道银电划破长空,万千将士齐齐举起刀枪:
“威!威!威!”
那喝声在天地间荡起隆隆回响,仿能撼天动地,直震得玹城之上人心惶惶。
当日,东军扎营于玹城百丈外。
三、天下何限4
夜沉如墨,星月如银。
风独影掀起帐帘,走出营帐,遥望对面夜色里的玹城。
只要拿下此城,北征便将结束,很快便可班师回朝。
思及帝都里的人和事,心头沉了沉。
对面的玹城里,有那位艳冠当世的北海长公主,不知到底是何等的美色,而……那样的绝色美人,配四哥正当。想到这,心头刺痛,不由深深吸气,耳边听得齐扎的脚步声,那是巡守的士兵到了,足下一点,人便到了帐顶。盘膝坐下,抬首仰望,便见一弯弦月如勾,皎洁的银辉洒下,在这大军驻扎之地,即算是炎夏里亦显出几分凛冽。
静坐良久,她伸手自怀中取出一物,久久凝视。
那是一块圆形玉佩,却非整玉,而是白、墨、碧三色相嵌而成,白玉与墨玉分别成半环形置于玉佩的左右两边,中间嵌一块椭圆形碧玉,三色美玉嵌合平整无缝,仿如天然。玉佩外围以一层银皮包裹,玉头上串着一根银链,指尖勾着链子,玉佩便垂坠而下,抬臂,玉佩在月光照耀下散发着淡淡柔和莹润的光泽,穿过玉佩,遥望夜空上高悬的明月,倏然想起出征前夕。
记得那夜,他独自前来,两人石榴花树下相对而坐,共品一壶佳酿。那时的月色亦如今夜,沁凉的晚风时时拂过,吹落榴花飞下,坠在他的袍襟,衣黑如墨,榴花艳红,衬着他白玉似的容颜,便成幽艳绮绝的画图。
银链坠着的玉佩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带起淡淡清光,让人忍不住去触摸,可手伸到时,却无法掬握,掌心空空如也。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喃喃一声轻叹,将玉佩收入怀中,蓦地如有所感,转头,便见旁边帐顶上坐着东始修,那姿态仿佛他已在许久。[注○1]
“大哥。”风独影一惊。
东始修却没有答应,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沉如夜。
“大哥,你怎么在这?”风独影收敛神思站起身来。
东始修忽然笑了,那笑似薄薄的一层纸浮在面上,“凤凰儿,数丈内飞花落叶之声都瞒不过你的耳朵,今夜我近在咫尺你也未有所感。”
“想一些事出了神罢。”风独影淡淡道。
东始修倒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了,微微怔了怔,想着她方才拎着玉佩照月的神情,道:“在宫中时,曾听一位宫女唱过一首曲子。”
“嗯?”风独影挑眉,不解兄长怎么这时说这个。
“相送涝涝渚。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东始修目注风独影缓缓念道。[注○2]
风独影身一震,心头隐约有些慌乱。
“好一句‘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东始修却又移开目光,转头望向玹城方向,“或许,即算北海那位长公主美如天仙下凡,老四也不会中意。”
风独影顿时呆住,看着东始修,欲语却无言。
东始修起身跃至风独影所在帐顶上,拉她重新坐下。
“凤凰儿。”他抬臂,厚实的手掌穿过那黑瀑似的长发落在风独影颈后,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叹息,“我有时候想,当年或许是做错了。不该无论去哪无论干什么都带着你,结果你跟着我们一起习文习武,一起骑马射箭,一起杀人打天下……让你走的路与平常的女子不一样。也许,当年应该将你养在闺阁里,习些诗文乐艺,学着刺绣烹饪,长成一个像绯霓公主那样的娇娇女孩儿,然后为你选一个伟岸的男子,与他成亲相守,与他生儿育女,那样于一个女儿家来说可能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