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北璇玑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我想了许久,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又如何才能报得了仇,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陛下收到七王来信的神情,我就明白了。”
她起身走至窗前,伸手扣到窗棂上,十指用力,指节突起,“当年五大家族倾覆,我不能犯前车之鉴,所以这些年我不但不结交外臣,甚至为了让陛下对我放下戒心,我常年服用麝香汤连子嗣也不生。这些年里,我百般讨好他,一言一行都以他的喜乐来说来做,于是我成了最合他心意的妃子,拥有了每年出宫一趟的机会。”
“难道是?”凤妃一惊。
“哼”。北璇玑嗤声一笑,“就如姐姐所想的。九年前,我在华门寺上香的时候,有人对我说,他与我一样,都被大东朝灭了家国,他问我要不要报仇,于是从此我便有了同伴。”
“那是谁?”凤妃柳眉微敛,“你出行那么多的侍从侍卫守着,岂容你与外人随便相见。”
北璇玑回头看了一眼凤妃,微微一笑,笑容神秘。“想来姐姐也听说了昨日凌霄殿里的事,便当知他非寻常人,拥有我们所没有的异能,他自然可以在不让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与我联系。”
“那些刺客都是他找来的?”凤妃本是聪明人,一点即通。
北璇玑颔首,“既然我定下了杀七王以乱东朝的计策,那么拔刀的人贵精不贵多。因此我告诉他,去找当年那些被陛下与七王灭掉的乱世枭雄们,他们活着的肯定想报仇,我们与他们有共同的目标,我们只需要他们提供一位最好的拔刀人。”她微微一顿,看着凤妃,“姐姐也知道,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没有什么秘密,所以我负责打听,然后他负责去寻找。那些人他们有的重金买来杀手,有的派来得力属下,有的甚至亲自出马,我与他每一年在华门寺联络一次,然后我会带回一名杀手。自然,那名杀手会易容成我身边的一名内侍,而原来那名内侍则被灭口。等带回了宫里,我即寻个错处将之打发至冷僻的宫室,如此则不引人注目,这些年下来,我一共带回七名杀手。”
“然后前日,你最后一次出宫,带回的就是那位身具异能的同伴。”凤妃不待她说便接道,“昨日你便安排了那一场刺杀,从陛下至七王,你一个也不会放!”
北璇玑不语,但脸上的神情显然是默认,只是眼中却怎么也掩藏不了那抹隐痛。
殿中一时静寂异常。
凤妃看着她,看了她许久,最后长长叹息一声,“妹妹,你知道为何你活得这么痛苦吗?”
北璇玑听得她此问,微有睖睁。
“因为你一直活在当年城破国亡时,你一直在往回看。”
北璇玑一震,呆呆地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北海是灭国了,可难道不是因北海有错在先吗?我凤家是沦落了,可我凤家亦有错。凤家沦落,我心中悲痛,就如同北海被灭,妹妹心中悲痛,此种心情并无二致。可是……”凤妃脸上的神情黯然却又平静,“既然已然覆灭,那为什么你我要为已逝去的人事而活着?我们之所以活着,是此时此刻你我依然能动能说能睡能笑能想,而昨天的我们已然随着昨天消逝,永远都不会回来。”
这样的话北璇玑从未听过,她满脸讶然。
凤妃起身走至窗前,伸手轻轻抚了抚北璇玑凌乱的鬓发,在北璇玑惊讶的目光里淡然一笑,“逝去的人事是会让我们痛让我们恨,可我不想让自己一直痛着,也不想让自己一直恨着,我希望我死前想起的是开心的事。那样才会觉得生而有欢死亦无憾。”
北璇玑呆呆看着凤妃。
“妹妹,历史上有多少朝代更替,又有多少人国破家亡,那到头来又有何人复国成功大仇得报?”凤妃目光时有些怜惜,“妹妹这么聪明的人,为何会想不到。”
北璇玑默然看着凤妃,看着许久,才叹息道:“难怪陛下敬重姐姐,原来姐姐果非俗流。”
凤妃看着北璇玑,眼中一片惋惜,“妹妹又何同凡俗了,陛下又何尝不是待妹妹与众不同。”说完,她长叹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北璇玑却因她最后一语而浑身一震。
她呆呆站在窗前,站了许久,她忽然走到宫门前,对门外守着的侍卫道:“我要见陛下,我有话要与陛下说。”
侍卫听了,忙去向总管申历禀报,申历去了凌霄殿向皇帝禀报。
东始修听了后,沉吟片刻,道:“带她来吧。”
被带到了凌霄殿,北璇玑并未见到东始修,凌霄殿的殿门是关着的,他在殿内,她在殿外,彼此隔着一道殿门。
站在门前,她抬目四顾,这里就是凌霄殿啊,只有他们八人才可到的地方,她就算入了宫门,却依旧不能进入大殿。
她抬首望了一眼高高耸立的八荒塔,又望向对面洁白如玉的六合台,这里真是安静。
站了许久,隔着门,她对着大殿拜了一拜,“陛下,璇玑来向陛下辞别,愿陛下长寿无疆。”
殿内,东始修坐在窗前,眼前那株光秃秃的柞树,似乎没有听到殿外的声音。
“娘娘!站住!娘娘站住!快!快拦住她!”
殿外蓦然传来一阵响动,这窗前的东始修依旧木然而坐。
好一会儿后,殿外传来侍从打着战的声音,“陛下!不好了,陛下,北妃娘娘爬到八荒塔上去了!”
东始修微怔,目光从窗前移向殿门。
“陛下!北妃娘娘爬上了八荒塔!”
门外的内侍惊恐地喊着。
东始修终于起身了,他自窗前缓缓走至殿前,打开了门阃嘶乃ド狭⒆诺娜耍咨某づ郏谏某しⅲ蝗景氲阒郏从邪氲阈奘危肷礴伤兀缫恢ρ┲邪酌贰?
他抬步走出大殿,慢慢走向八荒塔,然后在塔前站定,默默仰首望着塔顶。
塔项上,北璇玑看着塔下的东始修,隔着十数丈望去,望不见眉眼间的纹路,望不见鬃间的白发,仿佛他还是十多年前的那个他,那个意气风发领着千军万马围住了北海王城的那个伟岸的大东皇帝。
当年,她抱着必死之心,跳城殉国,可是他自马背上飞身而起,如同天神般将她接住,或许命运自那刻便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