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徽君,您别哭了。”香仪终是忍不住出声。
不妨亭中还有别人,久遥猛然移首,看着暮色里立于亭边的少女,顿然吃惊,半晌不能反应。
香仪看着那张面孔上满是泪痕,偏生还是俊美得慑人,不由得又是看呆了。
片刻,久遥看着她道:“你叫我不哭,可小姑娘你又为何哭?”
香仪闻言,顿脸红的辩解,“我……我才没哭!”
“那你脸上是什么?”久遥指着她道。
香仪抬手抚脸,满手温温的,想起方才的情不自禁,不由得又羞又窘,“这…这是……方才下雨了淋的!”情急之下慌不择口,可说完了自己都觉得这借口可笑,顿时低了头再不敢抬起。
久遥看看亭外,道:“你不如说你方才掉湖里了,这也比说下雨淋的来得可靠啊。”
“我……我……”香仪窘得不知要如何应答,一抬头,看着对面那人眼中的取笑之色,急得脱口道,“那你方才又为何而哭?”
久遥神色一敛,眼中又浮起悲伤。
香仪顿时后悔失口,却又不知要如何挽救,正为难时,久遥却叹了口气,道:“小姑娘,我哭自然是因为伤心。”
“你……有何伤心的事?”香仪不由追问。看着对面的人,如此年轻俊美,如此的尊贵不凡,又拥有风王那等绝世无双的妻子,还有何不美满的?
久遥目光看一眼这韶华才露不识人间悲苦的少女,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只道:“看你手执紫笛,你是这宫中的乐师吗?”
香仪忙摇头,“我……奴婢是闻音阁的侍女,名唤香仪,今年春才入宫的。”虽然入得宫了,可香仪对这种自称还是甚为不惯。
“喔。”久遥对香仪的称谓并不在意,目光只是凝在那管紫玉笛上。
眼见他不说话了,于是香仪又道:“今日风王召南乔姑娘吹笛,奴婢是奉命将笛送回闻音阁的。”
久遥闻言目光一闪,然后道:“你这笛借我一吹如何?”
“当然可以。”香仪赶忙将紫玉笛送到他跟前。
久遥接过竹笛,扯了衣袍轻轻擦拭,然后凑近唇边,恍然里,一曲《解忧曲》便破音而起。
笛音流泄,如同山涧清泉,澄澈透亮,汩汩而流,淙淙而去,所过之处,百花烂漫,草木葱葱,显得生机盎然,清旷怡神。
香仪听着,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实想不到方才满怀悲恸之人竟可吹出如此清澈出尘之音。待一曲完结,她脱口赞道:“清微君你吹得比南乔姑娘还好听。风王那般爱听笛,若你吹与她听,她定然欢喜。”
久遥听得这话不由得微愣,“风王爱听笛?”
自入青州以来……其实该说自他身体大好后,他与风独影便是极少见面,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避开对方,即算是同在这王宫里,两人也可十天半月不碰上一面的,而凭以往他对她的了解,却还真不知她喜爱笛音。
“是呢,宫中那么多乐师,独有吹笛的南乔姑娘常得风王宣召。”香仪答道,看着久遥,心里微有些奇怪。
久遥垂眸看着手中紫笛,脑中不由想起当日东溟海边,那时候她赞他笛音“仿佛云霄之上天池里的水和着轻风缓缓飘落”,心头一时怔忪,可随即又想起了另一个吹笛人,顿时冷了眉眼。起身将笛还给香仪,“小姑娘,眼见天色晚了,你要去还笛可得快些了。”
“哎呀!我又忘了!”香仪一声惊叫,接过了紫玉笛便往亭外走,可走出几步,忍不住回首。
浓浓暮色里,亭中一人凭栏而立,挺拔孤峭,令人想要靠近却又不敢前去。
看了片刻,无由的轻轻叹了口气,才抬步离去。
十二、悲欢一线隔3
四月二十一日,巳时。
风独影在紫英殿里与群臣议事。
自通了久罗山后,如何处置山的另一边亦即碧涯海边的山尤部族便成国中重事,今日便是就与山尤是缔结绑交还是派兵征服一事商议。
对于这样的事,群臣中向来都分两派意见,战与和,是两个极端,从来不可能统一。
正在群臣各抒己见之时,殿外忽传来喧闹声。
“清徽君!清徽君!快请随小的回去,这里到紫英殿了,可不是英寿宫,您走错啦!”
“走开!我喝得正开怀着,你们别扫我的兴!去去去,唤些美人来这紫英殿歌舞为我助兴!”
“清徽君,要看歌舞咱们回英寿宫行不?这紫英殿是议政之地,哪能进去的。”
“谁说不能进的?我偏要进!快,去唤美人来!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唉呀呀,美人何处呀?莫不都是血污游魂归不得呀!”
听着殿外久遥醉熏熏的叫嚷声,大殿里群臣不由缄默,目光齐齐望着玉座上的女王。清徽君日日醉酒之事他们也略有耳闻,但还不曾亲眼目睹过,倒不想今日竟是醉到紫英殿来了。
“清徽君,我们回去吧。”殿外服侍久遥的内侍哀求着。
可久遥抱着酒坛一屁股就在阶下坐着,“就会嚷着回去,可能回去哪里呢。你没见‘万国尽征成,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傻子,哪里还有地方回去呢!”
殿中群臣闻之却是齐齐一愣。
“清徽君,您小声点,紫英殿里风王与大臣们正在议事呢,可别吵着了。”内侍小声的劝着,想要拉起久遥,可久遥好似在地上生了根一样,怎么拉也不动。
“哈哈哈哈……议事?议的是什么事?议的可是杀人的事?”久遥大笑,笑声里尽是冷俏嘲讽,然后又朗声吟道,“兵戈不见老策衣,叹息人间万事非。我已无家寻弟妹,君今何处仿庭阁?”
听着殿外传来的声音,殿里群臣这刻已是明了,清徽君这是借醉酒吟诗讥讽朝事。
各自眉头一皱,移目望向玉座上的女王,只是女王面容冷然,看不出喜怒。
殿外久遥又继续吟着:“戎马不如归马遥,千家今有百家存。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
“清徽君,求求您莫要念了。”内侍哀求着,一边小心的看着那闭合的殿门以及殿前守候的带刀侍卫。眼前的清徽君是女王的夫婿,身份尊贵,这些侍卫自然是不敢动的,可就怕殿中女王一怒之下,治自己一个侍奉不力,命人斩了,那才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