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想让阿姐再为我被打了。”
李川终于出声:“不就是只猫吗,埋了就埋了吧,总不能让阿姐和我一起给这猫陪葬不是?”
李蓉说不出话,她感觉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那么多年,她没有真正理解过李川,也没真正明白过,这个弟弟,是如何成长。
他年少时,她也年少,她看不明白少年李川的种种,长大就忘了。
就像这只猫,她以为李川是熬不住打,可其实那时候的李川,熬不住的不是深宫里的杖责,而是姐姐的苦难。
他亲手埋的不是猫,是他自己。
他不愿意当太子,但为了李蓉,为了上官h,为了他珍爱的人,他当。
他心地柔软,天真纯良,但为了李蓉,为了上官h,他学着强硬,学着冷漠。
他克制自己的温柔和天真,压抑自己所有喜爱与渴望,把自己深埋在这皇宫里,期望能像泥土一样,将李蓉和上官h养在上面,看着她们成长,开花,平稳一生。
这是她的弟弟。
她弟弟无论未来多残忍,多可怖,在十七岁这一年,屏风后的他,始终是那个愿以此身化山河,给予他所爱之人好风景的少年。
“阿姐,”李川低下头,他似是知道李蓉哭了,他哑着声,“你来这里,到底想问什么?”
“川儿,”李蓉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上天注定,有一日,你会成为一个像父皇一样的君主。不,比他更优秀,但是和他一样冷漠、猜忌的君主。”
“你会杀很多人,让天下动荡不堪,但你也能北伐成功,打破世家桎梏。你会囚禁母亲,杀害舅舅,斩杀一半族人,最后毒杀长姐。你会痛失所爱,但也会成为九五之尊。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是说,”李川似乎明了一切,“我会杀了你吗?”
“是吧。”李蓉笑笑,“不过这就是一个梦,你也不必……”
话没说完,她就听见里面传来拔剑之声,李蓉诧异抬头,就看李川提剑步出屏风。
他拿着剑,面上有未干的泪痕。
“其实我早就发现,阿姐和以前不同。”
李川看着李蓉,他反手将剑鞘递给李蓉,将剑尖指向自己,单膝跪在李蓉身前,他目光里盈着眼泪,却坚定又明亮:“如果这是未来,请阿姐,现下就杀了我吧。”
===明亮===
李蓉不说话, 李川跪在她身前,抬头仰望着她。
他的目光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无畏, 仿佛能破开这世间一切阴霾。
他们静静对峙,许久后,李蓉猛地起身,抽剑指在李川颈间。
过于锋利的剑刃哪怕只是触碰就划破了李川皮肤,血珠舔舐着剑锋,李川不躲不避,迎着李蓉的目光。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大门外, 寒风初起, 卷枯叶而过,裴文宣双手拢在袖中, 背对着大门,看着乍起的寒风,抬头仰望天上密布的乌云。
“不是不敢杀我, ”李川答得平静,“而是死在阿姐手里,我并无遗憾。”
“若当真如阿姐所说, 我要走向那样一条路,那我宁愿生命走到这里,也算是善终。”
李蓉不说话,她握着剑,死死盯着李川, 他们僵持着,对峙着, 李川的神色里全是坚毅,没有后退半分。好似真的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就等着她的裁决。
可她如何裁决呢?
他什么都没做,他还那么好。
可他如果登基,如果成长,或许又会在三十年后,一杯毒药,送到她面前。
时光太残忍,也太恶毒。
李蓉看着面前少年清亮的神色,猛地扬起剑来。
李川闭上眼睛,剑急急而落,猛地削开了李川头顶的发冠。
李川的头发散落而下,他睁开眼睛,李蓉握着剑,急急喘息:“我会回青州,这一生,我都不会再入华京。我放过你。”
李蓉抬眼看向李川:“也请你未来,放过我吧。”
李蓉说完,便将剑扔到地面,转头离开。李川跪在地上,在她把手放在门上时,他沙哑出声:“阿姐,你为什么不能多信我一点?”
“我信不过的不是你,”李蓉垂着眼眸,“是这世间。”
这世间太多龌龊肮脏,她不知道坐到高位的李川,会成为什么模样。
当他成为帝王那一瞬,她就是世家,他们永远没有一个统一的立场,也要在这深宫里不断猜忌。
她太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其实当年李川杀她也对。
如果李川死了,无论是李平还是李信,威胁到她的时候,她未必不会废了他们。
李蓉定下心神,神色慢慢归为平静,而后她双手用力,猛地打开大门。
寒风骤然卷入,吹起她广袖翻飞。她抬头看向前方,便见裴文宣双手拢袖,转头看过来。
“谈好了?”
裴文宣带着笑,李蓉点头:“走吧。”
裴文宣得了话,便走过来要抱她。李蓉一把按住他:“你做什么?”
“你这腿,是要跛着出太子府吗?”
李蓉迟疑了片刻,想着跛着出去也太难看了,于是她也没有做声,就任凭裴文宣将她打横抱起来,她挂在裴文宣身上,垂着头一言不发,裴文宣也不知道是高兴个什么,始终带着笑。
她心里有些难受,抬眼看了一眼裴文宣,见他还在笑,不由得有些生气,皱起眉道:“你一天到晚笑什么?看我笑话吗?”
“啊?”
裴文宣听李蓉怪罪他,他回了神,赶忙解释道:“不是,只是殿下回来了,我心里高兴。事儿都是可以解决的,殿下无碍,我便不觉得有什么不悦了。”
“你这么高兴的吗?”李蓉不信,裴文宣不敢和她多做纠缠,忙转移了话题,“你和太子殿下谈得如何?”
“我回青州。”
李蓉靠在裴文宣胸口,声音很淡:“以后我不会回来了,但李川需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支持,有事同我说,你看着办吧。”
裴文宣应了一声:“殿下放心,我会酌情处理。”
李蓉闭上眼睛,应了一声,由裴文宣送着上了马车。
两人一起回了府邸,裴文宣便让李蓉先休息一会儿,李蓉躺到床上,她看着裴文宣放下床帐,等黑暗彻底掩盖整张床时,她突然有些害怕,一把抓住了裴文宣,叫了一声:“文宣。”
裴文宣顿住脚步,他看见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他迟疑了片刻,又重新挂起了床帘,轻声哄着她:“你先躺着,我去吩咐他们一声,很快就回来。”
听到裴文宣说这种话,李蓉一时觉得有些难堪。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这样子,她故作平静,平稳道:“我没事,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我就叫叫你。”
裴文宣笑笑没有多说,他出了门,吩咐人做该做的事后,便折了回来。
他一进门就看见床帐已经放下了,他怕李蓉已经睡下,便轻手轻脚进了屋,脱了外衫之后,撩起床帐。
一撩起床帐,他就发现李蓉坐在里面,她靠着墙,曲着双膝,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自己。
这副模样让裴文宣心里轻轻一刺,但他没有露出半分异样,他掀了床帐爬到床上,学着李蓉的样子靠着墙,屈膝坐着。他离李蓉有一段距离,想把出门带回来的寒气捂热再靠近她,李蓉转头看他一眼,有些奇怪:“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不等裴文宣解释,她便挪过去,同他并肩靠着。
裴文宣给她掖了掖被子,将她整个人脖子以下都裹在被子里,还不忘体贴问一句:“冷不冷?”
李蓉靠在他肩头,颇为嫌弃:“热死了。”
“那还靠着我?”裴文宣笑起来,李蓉懒得理他,闻着他身上的熏香,淡道,“马上我就要走了,多靠一日是一日,以后就没得靠了,怎么,这点时间都不给我?”
裴文宣听着她的话,抿唇暗笑,只道:“殿下这一去不回,连我都不要了?”
“说了,咱们分开。”
李蓉闭着眼,说得干脆。裴文宣想了想:“我还是没明白,我做错什么你要和我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