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骤然发现,其实整个局势里,秦芃这个看上去软弱可欺的女人,居然才是关键人物。
她是皇子的姐姐,又是卫衍的嫂子,这样的身份,让她成为了秦书淮必须正视的一位劲敌。
外面传来了兵马声,赵芃……哦不,如今该叫秦芃了,她抬起眼眸,面色平静道:“备上华服,沐浴更衣,准备迎接贵客。”
“殿下……”董尤害怕起来,提醒道:“这可是您亲弟弟啊。”
“我知道。”
秦芃站起身来,瞧了一眼董尤:“你莫担心,我的弟弟,我自会保住。”
当然要保住秦铭,秦铭要是没了,秦芃也活不下来。秦书淮是个斩草除根的人,秦芃虽然软弱,但她也是卫衍的嫂子,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想通了,联手卫衍为自己弟弟报仇。
有了秦芃的承诺,董尤稍微定下心神,带着秦铭去隔间歇着。春素去给秦芃打洗澡水,一打开门,春素就看见周围都是士兵,厢房被围得严严实实,一个俊朗青年上前一步,恭敬道:“臣江春奉命前来寻找十六皇子下落,不知四公主可否行个方便?”
春素吓得心神不定,颤抖了声道:“大人稍等。”
说完她便关上门,焦急道:“夫人,这可怎么办?”
秦芃在秋素下拖了外衫,全然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道:“同他说,十六皇子的确在我这里,不过我不见他,让他叫秦书淮过来。怕什么呢?”
秦芃笑了笑,那张艳如牡丹的面容上带了这笑,瞬息间便让人觉着,似人间四月,处处美景。
秦芃看着面前看愣了的丫鬟,温和了声道:“本宫在这里,壮起胆子来,莫怕。”
听了这话,春素瞬间觉得胆气足了许多,她行了个礼退出去,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同江春道:“公主说了,十六殿下的确在这里,但她不见大人,烦请大人回禀淮安王,公主有话要同他说。”
这话出乎江春意料。
江春是见过秦芃的,在宫宴上,当时秦芃不慎摔了一个被子,就被吓得泪流满面,大家都说,这公主胆小如鼠,小家子气得很。
后来江春在军中也与卫炀交往过,卫炀提起这位妻子,也就是两个字,温顺。
他方才见到那丫鬟,那丫鬟战战兢兢的,江春便觉得,仆似主人,那秦芃大概也是个兔子般的人物。要么吓得撒谎,直接说秦铭不在;要么就直接把人交出来,哭着求饶。
谁知这丫鬟这么一出一进,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这一举一动,淡定得颇有些宫里那些高位女官的镇定来。
江春多看了春素一眼,随后笑道:“好,我这就去回禀,烦请公主稍候。”
说完,江春立刻派人去请秦书淮。
而秦芃就在屋子里,梳洗过后,穿上纯黑蹙金刺五凤广袖华袍,袍子上压着红色卷云纹路,内着纯白曲裾,黑底红衬腰封,头顶纯金嵌珠花,两支同色同纹步摇附入发髻两侧,随着动作轻轻摇摆,显得极为庄重华贵,又不失美丽优雅。
秦芃本身貌美,只是过去唯唯诺诺,气质不显,又无文人吹捧,在外界名声,太傅之女柳诗韵名声来得响亮。人家说柳诗韵都是齐国第一美女,宣京第一美人,谈及秦芃则是美则美矣,却无气韵。
大实话。
然而如今赵芃进了秦芃的身子,多年装逼经验让她在穿上华袍的瞬间找回了感觉,服侍着她穿衣的秋素诧异着主子的变化,小声道:“夫人今日……似乎不一样了。”
“你听说过为母则刚吗?”
秋素有些茫然,秦芃看着镜子里堪称国色的面容,平淡道:“为姐亦是如此。”
过去作为玉阳公主的赵芃如此。
如今作为秦芃的四公主也当如此。
听了秦芃的话,秋素点头道:“夫人说的是。”
“别叫夫人。”
秦芃听这个称呼听得难受,想了想,斟酌道:“以后叫主子吧。”
妆上好了,外面传来了士兵跪地问安的声音,却是秦书淮来了。
秦芃深吸了一口气,算了算年岁,距离她上一次作为董婉怡死去,已经快一年多了。骤然再见这位嫁了三次的“前夫”,秦芃心中有些杂乱。她捏紧拳头,用掌心刺痛提醒自己,春素恭敬进来:“夫人,淮安王来了。”
秦芃点点头,端坐于外间蒲团之上,姿势端庄典雅,如同在大典之上一般,神色郑重:“请。”
站在门外的秦书淮见大门打开,他提步走了进去。
秦芃眯眼看他。
男子身形挺拔,面容清俊,五官精致如绘,神色淡然沉着。他抬眼时,一双眼波澜不惊,如深潭古井,引人探查,又深不见底。
清晨霞光落于他身后,映在他狐皮大氅之上,让他整个人都仿佛笼在霞光之中。
他站在门前,抬眼看她。
目光交错瞬间,他眼中露出了几分探究。
面前女子姿势端正优雅,气势极盛,仿若凤凰盘于梧桐之上,睥睨众人。
天生的公主贵气,在这个人身上彰显无疑。
不是每个公主都拥有着这样的气势,甚至可以说,大多数公主都没能拥有。
而秦书淮上一次见到这样气势的公主,已是九年前。
他那早亡的第一任妻子,北燕如今追封的护国长公主,赵芃。
第三章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秦书淮收起了思绪,看着面前女子抬手放在额前,恭敬匍匐在地:“见过王兄。”
他们两算起来,是隔着六代关系的堂兄妹,因为隔得实在太远,怕是要从秦书淮的爷爷的爷爷辈算起,故而秦芃这么叫出来时,秦书淮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皱了皱眉,片刻后,慢慢道:“见过公主。”
外面春素在秦芃一个眼神示意下关了门,房间里就留下了秦芃和秦书淮两个人。秦书淮走上前来,抬起衣摆,跪坐在秦芃对面。
他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秦芃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秦书淮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记忆里,刚遇到秦书淮的时候,这人还是个很健谈的少年,她和他刚刚成亲那些年,他几乎每晚都不睡觉,来回折腾。
折腾完了也不嫌累,握着她的手有无数话要讲。
这么十二年来她其实一直是陪着他的,哪怕见面次数少了些,可当了他三任妻子,对他的了解,怕是比任何人都深,可此刻正对着他,看着这个人跪坐在自己面前,神色平淡气度从容端起茶杯,褪去少年稚气的脸无喜无怒,她才骤然惊觉,自己竟然已是快又七年时间,没有这么好好看过他了。而七年足以将一个人打磨得面目全非,当年那个爱笑爱说话的少年人,也已经成了如今这个气度从容平静的淮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