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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寻千山(204)

作者:墨书白

花向晚抿了抿唇,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但我有个猜想。”

“什么猜想?”

花向晚没出声,她想了想,才道:“方才从冰河中醒来的那位,有可能是魔主。”

昆虚子一愣,花向晚神色冷静:“他是沈逸尘,昆长老当年见过。”

“他……”昆虚子回想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怎么会和长寂长得一模一样?!”

“他是鲛人,死的那天刚好成年,死之前变成了谢长寂的脸。”

花向晚言简意赅,昆虚子下意识看了一眼谢长寂,他想问点什么,又觉得自己身份不合适,忍了忍,只能道:“所以呢?”

“他已经死了两百年,心脏碧海珠也还在我手里,我什么都没做,但魔主死后,他便复活了。你说,”花向晚思索着,“他到底是复活,还是夺舍?”

昆虚子没说话,他回忆着方才沈逸尘的样子,一时有些不确定。

“如果他是魔主,那魊灵必然在他身上,没有毒性压制,我们暂时无一人是他的对手,但他没有动手,必定是有所求,昆长老可以先联系苏掌门,我先稳住他,之后再做打算。”

“那,”昆虚子还是不明白,“他做这些,到底是图什么?”

听着昆虚子的询问,花向晚回想着碧血神君做过的事和他在魔宫中最后和她说的话,缓慢道:“他觉得,修士为天道眷顾,掠夺太多灵气,让万物生灵受难。”

“那他也不可能把修士都杀光……”

“他就是这个意思。”

这话出来,昆虚子满脸震惊,花向晚抬眸看着对方,平静道:“若我没猜错,谢长寂和魊灵就是他如今最大的目标,将谢长寂培养成最适合魊灵的容器,借助魊灵灭世,就是他最终目的。”

“从我去云莱,到谢长寂下山,到如今,都是他给谢长寂布的局,谢长寂心智坚韧通透,不会轻易入魔,于是他一步一步诱他堕道,等到今日,他先诱谢长寂耗尽灵力,又让秦云衣以渡劫之躯献祭,引邪气入体,侵蚀他的心智,最后再暗示诱他来冰河,让他看见沈逸尘的容貌,给了他们可乘之机。今日若他当真杀了沈逸尘,沈逸尘若是无辜,因果薄上,他便算是破了最后的底线,为一己之私滥杀无辜,再无回头之路,也就成了魊灵最好的容器。”

昆虚子听着,愣愣说不出话来。

花向晚低下头,只道:“事情差不多清楚,长老还是尽早联系苏掌门商议谢长寂的情况,做好最坏打算,如果谢长寂当真堕魔,成了魊灵的容器……”

“他会死。”

昆虚子开口,花向晚动作一顿,她缓缓抬起头,盯着昆虚子:“你说什么?”

“他的体质镇守死生之界,没有人放心,”昆虚子说得有些艰难,“所以……在他五岁时,宗门便开坛设阵,为他设下九天玄雷劫。”

听着这话,花向晚克制着情绪:“这是什么?”

“是诅咒。”

昆虚子转过头去,不敢看花向晚:“由他自行许下,给未来的自己的诅咒。他向天道立下契约,若日后为邪魔寄生毁道,便请九天雷劫,将他诛杀此世。”

这世上最强的诅咒,便是自己给予自己。

宗门设阵,自行与天道签订契约,那这九天雷劫,便是天道绝不会更改的约定。

“所以,这世上任何人入魔,都有生路,唯独对于长寂,只有死。”

听到这话,花向晚愣愣坐着,说不出话。

几乎只是一瞬间,她便明白了昆虚子的意思。

对于魔主而言,谢长寂是天生的容器。

可对于天剑宗而言,谢长寂,却是邪魔的牢笼。

魔主想让他入魔灭世,天剑宗想让他以死殉世。

云莱并不惧怕谢长寂堕魔,甚至于,若到关键时刻,让谢长寂成为魊灵的容器,反而是彻底诛杀魊灵的办法。

从一开始,他身边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随时可能放弃他的打算。所以哪怕是虚空之体,他却也可以被安心放置在死生之界。

花向晚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死死捏着扶手,只问:“他自己知道吗?”

“他知道。”

昆虚子实话回答:“他自己许下的誓言,他当然知道。”

“那你们,”花向晚一时竟不知该埋怨谁,她抬起头,不可置信看着昆虚子,“你们还让他下死生之界?染了七情六欲,便处处都是破绽,你们不怕他堕魔,不怕他毁道,不怕他有一天成为魊灵容器,不怕他……”

花向晚说不出下去,昆虚子低垂眼眸,只道:“花少主,人生来各有自己的命运。”

“可没有人生来就活该是一把剑!”

花向晚提高了声。

昆虚子神色中带了几分悲悯:“那如果是少主,少主愿意成为这把剑吗?”

花向晚说不出话,昆虚子给了答案:“当年少主舍身祭锁魂灯,若让少主处在长寂的位置,想必少主也会愿意当庇护苍生的一把剑。既然少主做得,为何不能是长寂?”

为何不能是谢长寂?

她可以去死,为何谢长寂不可?

花向晚双唇微颤,她脑海中划过谢长寂揽着她在床上听雨,少年谢长寂温柔看过麦田在风中如浪的时刻。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

“我等修士,生来锦衣玉食,为宗门供养,吃的每一粒米,喝的每一口粥,穿的每一件衣服,修炼时用的每一口灵气,都源于这世上千万人劳作供养。有人耕种,有人织衣,我等修道庇护众人,这便是各司其职。天命选中谢长寂,他不能辞,若有一日,选中的是我,我亦不能辞。”

昆虚子低下头,似是有些难过:“更何况,他要下山,我们不是没拦过。可他问心剑一道已尽,强行留在死生之界……那是在逼死他。去西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着这些,花向晚坐在原地,出不了声。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见花向晚说不出话,昆虚子抬手,恭敬道:“老朽先回去与掌门商议此事处理结果,少主也受了伤,早些休息吧。”

说着,昆虚子行了个礼,便起身退开。

等昆虚子离开,房间彻底安静下去。

花向晚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的谢长寂,法阵上的灵力在他身上温柔流转,他身上伤口慢慢愈合,看上去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在这一片安静里凝望着这个人,其实她知道,此刻她有许多事要做。

去确认沈逸尘到底是不是魔主。

去看魔宫和六宗现在的情况。

去看秦云裳是否如期收复鸣鸾宫。

去把薛子丹叫回来……

可这一桩桩一件件压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这无声的黑暗,仿佛是她唯一的避风港。

她在黑暗中看着光芒中的人,好久后,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去,取了帕子,给他一一擦干净身上的血迹。

他模样清俊,带了些书生气,闭着眼睛的时候,便显出几分温柔。

其实血不适合他,他应该生在云巅,如朗朗皓月,应该就是一身雪衣,玉冠兰佩,长剑携身,也不过只是彰显君子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