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柳玉茹迟疑道,“其实我听说,你父母都很宠爱你。”
顾九思听着这话,也没说话,过了好久后,他才道“不过是这扬州城的人,给我的行径找个借口吧了。”
“人都很奇怪的,”他手搭在窗户上,瞧着外面人来人往,淡道,“一旦看见一个行事乖张的人,都会推测,他的父母必然溺爱他,所以他才无法无天。许多人都觉得,一个孩子若是不听话,打一顿便好了。若是孩子做事儿不对,必然是打得不够。”
“我很讨厌这样的想法。”顾九思嘲讽道,“ 所以吧,他越打我,我越是要同他反着干,我越同他反着干,外面就越传他管我管得不够严厉。于是就这么一直循环下去。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每次都是他来打我,我娘就死命拦着,家里乌烟瘴气的。”
“那你听话不就好了?”
柳玉茹有些奇怪,顾九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傻啊,他打我,我听话一次,他就会觉得打我是有用的,以后凡是遇见问题,一个反应就想着打了就好了。你以为那些想着打了就能教好孩子的人的想法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他们打完孩子,孩子就忍气吞声乖巧了。他们就总觉得,你瞧我孩子、他孩子就是这样,你孩子被打了不听话,一定是你太宠爱,不肯下狠手。”
“我和你说这世界很多莫名其妙的感觉都是有理由的,你知道少年人为什么都要忤逆叛逆一下吗?就是我们发自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在和我们讲,我们得用这种方式去教育他们,打我是没用的,不要用打我来教育我。所以有一次我爹气太狠了,失手给我打断了一根肋骨,我都没服软。我只能自己变好,绝对不能是你们逼的。”
柳玉茹被顾九思一番话说得懵懵的。
顾九思瞧她一脸说不出的茫然,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你在想什么啊?”
“哦,”柳玉茹回了神,“我就是觉得,你这个想法,听上去稀奇古怪,但又有几分道理。”
“我向来有道理。”
“不过,”柳玉茹有些疑惑,“打你没用,那你为什么被我从春风楼逼回来读书呢?”
顾九思听了这话,僵了僵身子,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去,小声道“我不是……我不是觉得对不起你,怕把你气死了吗……”
他倒是不怕血溅春风楼,以他的身手,两个人必有一伤,那也绝不是他。
他怕的是柳玉茹这一根筋儿的脑子,真自己抹了脖子吊在他顾家大门口!
柳玉茹听着这话,微微一愣,她瞧着面前人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别扭样,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一句话——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莫名的荒唐想法。
在她这十几年的短暂生涯中,所接触过的男子里,包括了叶家那些家规森严的子弟,竟是没有一个人,能像顾九思这样,将这句话真正践行到底。
顾九思这个一直被人骂着纨绔的浪荡子弟,似乎在以一种不言说、难以让常人所理解的方式,在践行着自己内心的君子道。
他固守自己内心的道理,又对责任服软。所以并不是她去管教了顾九思,而是顾九思退让,教导了她。
她觉得这个人神奇的在她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将他的离经叛道、将他的莫名奇妙放在她心里,然后生根发芽。她像是闯入他世界的旁观者,静静观察他,了解他,挖掘他。顾九思是她预料之外的
宝藏,她每次挖得深一点,就更感受到更多的惊喜。
她笑着转过头去,看着扬州城外吆喝着的摊贩,柔声道“那我谢谢你了。”
说着,她用团扇抬起车帘,阳光落在她秀丽的脸上,她面容里带着温柔与沉静,抬眼看鸟雀从屋檐振翅飞起,白云蓝天相映相成。
“给了我一个新开始。”
一个真实的、波折的、又肆意的新人生。
===第二十七章(一更)===
柳玉茹和顾九思一起回了府中,下了马车, 便瞧见周烨领着那范小公子也跟着下来, 范小公子似乎受惊不小, 下车时面上还带了些慌乱, 反复同周烨咒骂着杨龙思。周烨微皱着眉头, 静静听着,倒也没有做声。等领着少年到了面前来, 周烨同顾九思和柳玉茹道“这位公子是我一位叔父的儿子, 如今方才十四岁, 叔父说想要让他历练一下, 便让我带着他过来。小玉, ”周烨平和道,“见过顾公子和顾少夫人。”
范玉敷衍地朝着顾九思和柳玉茹拱了拱手, 一言不发, 举止做派里,明显是不大看得上顾九思等人,周烨有些尴尬, 正要解释, 就被顾九思突然揽住肩头,直接道“周兄,走,我们喝酒去, 让这小孩子自己去玩儿吧。”
一听这话,周烨便知不好, 范玉果然怒道“你叫谁小孩子?!”
“哦,你不是小孩子?”顾九思回头嗤笑,“那一点规矩都不懂?我救了你,又算是你兄长的朋友,你就这态度?”
“你这贱商……”
“范玉!”周烨叱喝出声,范玉僵了脸色,却是有些不悦,转头冷哼了一声道“这饭我不吃了,你爱吃你自个儿吃,我回去了。”
说完,范玉转身就回了马车,柳玉茹皱眉瞧着,有些担忧。
虽然周烨没有明说,可是他的叔父、又是姓范,向来也就只有幽州节度使范轩了。那这位就是节度使的儿子,他们还打算搬到幽州的,顾九思当下已经把那小公子得罪了,这让他们日后怎么办?
但这些忧虑此刻也不能说出来,柳玉茹叹了口气,看着顾九思拖着周烨往家里走,便跟了上去。
来的路上已让家奴去报了信,江柔和顾朗华早就设好了宴席,周烨入座之后,一家人便一直说着感谢之词,周烨是个实诚人,不太会说话,但他心里对顾九思怀着感激,便只能是端起酒杯来,词穷道“话不多说了,今日多谢顾公子,话都在酒里了!”
一杯下去后,周烨看着小杯子,皱了皱眉头。顾九思忙反应过来,立刻道“上大碗来!”
周烨笑了笑,转头同顾朗华解释道“我们幽州人喝酒都是用大碗,头一次用这样的小杯子喝酒,总觉得心意不够。”
其实顾家人,包括柳玉茹都不太能理解这种心意都在酒里是什么逻辑,但是顾家经商,幽州这些北地的人也接触得多,顾朗华忙道“周公子不必解释,这些我们都明白,今日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权当家中自便就好!”
周烨笑着应下,一行人吃吃喝喝后,江柔和顾朗华先离席去,就由柳玉茹和顾九思陪着周烨,他们去了庭院里,顾九思和周烨聊天,柳玉茹就跪坐在一旁倒酒。
顾九思给他解释着今日如何算计杨龙思,周烨感慨不已,赞道“顾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城府,真是人中龙凤。若是公子在幽州,在下必当举荐一番。可惜公子在扬州,在下能帮有限,但日后无论如何,只要公子有用得上的地方,公子大可开口。”
“周兄不必这样客气,”顾九思摆摆手,他伤势未愈,被严格控酒,只能了无滋味喝着枸杞菊花茶,无奈道“上次周兄仗义执言,我顾家上下都感激不尽,今日这些都是分内的事儿,周兄若一定要说什么感谢不感谢,未免太过生疏。而且出门在外,总当有个兄弟朋友关照,周兄不必多想。”
“顾公子说得是,”周烨看着顾九思,颇有些激动道,“今日周某不才,想结顾公子这个朋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听到这话,顾九思笑了“周兄说笑了,若不是朋友,顾某又怎会去赌场?本就是朋友,周兄不必多说,日后有用得上九思的地方,周兄大可开口。”
周烨听得顾
九思的话,他放下心来,顾九思看着周烨大口喝酒,心里有些痒痒,便抬头看了柳玉茹一眼,小声道“让我喝点儿吧?”
周烨大笑起来,同柳玉茹道“少夫人便让他喝些吧,以往战场上,我们多的是受了伤喝酒提神的,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