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话,顾九思愣了愣,他下意识张口就道:“可黄河……”
“就几个月的事,”范轩打断他,“黄河洛子商在那里办着,你等事情办完了再回去。”
顾九思没有说话了,他想了想,应声道:“是。”
范轩看向叶世安,又嘱咐了叶世安几句,而后将案子的事草草说了一些,随后看了看天色:“如今也晚了,顾爱卿不如留下来陪朕用顿晚膳。”
顾九思知道范轩是想单独留他,便应了下来,江河和叶世安也是懂事的,各自告退后,便离开了去。
等他们都走了,顾九思留在屋中,范轩什么话都没说,低头喝着茶。
他看上去神色有些疲惫,顾九思去这几个月,他似乎又瘦了些许,顾九思见了,不由得道:“陛下保重龙体。”
范轩得了这话,笑了笑:“顾爱卿有心了,不过人老了,这身体也不是我想保重,便能保重的了。”
说着,范轩抱着茶杯,温和道:“听说你媳妇儿有喜了。”
范轩这个口吻,仿佛还是幽州那个节度使,闲着无事与下属拉拉家常。顾九思听到这话,也藏不住心里那份心思,面上便带了喜气:“是,三月有余。”
“头一胎,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范轩说着,有些感慨道:“还是多生几个男孩得好。”
顾九思把这话品了品,便有几分体会出来,怕是近来太子又让范轩不满了。范轩按了口气,慢慢道:“太子近来换了好几位老师,朕正在让他多学儒家经典,可他还是不爱听这些老师的话,时时与朕作对。朕本想让周爱卿来当太傅,但周爱卿心里不乐意,太子更是同我吵得厉害。他与叶世安也是不对付的……”
范轩絮絮叨叨念叨着,说着,他抬眼看向顾九思,叹了口气道:“你性子随和,是陆爱卿的爱徒,与陆爱卿相似,你对太子,日后多哄着帮着。”
顾九思听明白过来,范轩其实知晓范玉的脾气,周高朗与范玉是不对付了,叶世安耿直,也是范玉不喜欢的。而顾九思不一样,顾九思能玩,以前便是纨绔子弟,若是他想哄着人,倒也是简单的。加上他拜了陆永当师父,陆永是什么人?这天下没他拍不穿的马屁,顾九思跟着陆永学,凭他的手段,日后哄一个范玉,倒还是简单的,只是端看他愿不愿意而
已。
若是顾九思有能力,又愿意追随范玉,顺着范玉的耳朵说话,引导范玉做事儿,那日后范玉在朝堂,也算有了左右手。
顾九思静静思量着,突然明白了当年范轩把陆永的人都交给他,撮合他和陆永成为师徒的原因,怕是那时候,就已经想到日后怎么让范玉用他了。
顾九思一面想,一面慢慢道:“臣是臣子,对君上哪里有哄着的说法?都是据实相告,殿下就别埋汰臣了。”
“你这孩子啊,”范轩叹了口气,“心里明镜一样,还要同我打哈哈。你以为我让你留下来审案子是为着什么?”
顾九思没说话,范轩接着道:“陆永的人虽然给你用了,终究不是你自己的人,要在朝堂上立足,你终归要有自己的门生。这一次你上下清理了这么多人,科举得多填补一些,这是史无前例的大考,你当了主考官,要好好思量。”
顾九思应了声,范轩轻咳着道:“平日为人做事,你自个儿也要谨慎。我这里收到参你的折子,已是不少了。沈明的事儿,你说不是你指使的,他也来认了罪,可这事儿绝不能有二次。”
“陛下恕罪。”
顾九思得了话,赶紧跪了下去。范轩接着又道:“好在太子把这案子压了下来,成珏,太子不懂事,但是却是一个惜才的人。”
“臣明白。”顾九思忙开口出声,急急道,“臣必当好好辅佐陛下和太子,赴汤蹈火,在死不辞。”
听到这话,范轩似乎才舒了口气,他平和道:“这一次沈明的案子,交给你吧。”
这话顾九思愣了愣,见顾九思发怔,范轩压低了声,提醒道:“成珏,你得多为你前途着想。”
“可是……”
“你是要当爹的人了,”范轩打断了他,他慢慢道,“玉茹是个好姑娘,她打从跟着你,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整日奔波劳累的,就图你安安稳稳。你年纪不小了,凡事得多考虑考虑。”
顾九思不敢说话了,那一瞬间,他想着孩子,想着柳玉茹,他心里突然就想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把他火热跳动着的心拍得疼了,疼得蜷缩起来,在暗处瑟瑟发抖。
范轩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走,用饭去吧。”
顾九思应了声,他起身来,跟着范轩一起去用了晚膳。
跟天子一起用饭,这是莫大的殊荣,然而这一顿饭,顾九思却是吃得心里沉甸甸的。
吃完饭后,顾九思犹豫了片刻,终于道:“臣想去见见沈明……”
“成珏,”范轩抬眼,他静静看着他,“你再想想。”
顾九思不敢说话了。
范轩的意思太明显了。
他没有再说话,行礼之后,跟着张凤祥走了出去。张凤祥一贯在范轩身边伺候,鲜少这么亲自送人离开,他送着顾九思到了门口,-->>
笑着道:“顾大人看上去不大高兴啊。”
顾九思勉强笑了笑,张凤祥双手放在身前,尖利的嗓子压低了几分,劝着道:“顾大人,有些机会有些人求一辈子也不能有。机会来了,若是握住了,那就是平步青云。这世上有舍有得,有些人是保不住的,何必把自己也葬送下去,您说是吧?”
顾九思没有说话,许久后,他微微佝偻了身子,低声道:“公公说的是。”
说完之后,他朝着张凤祥行礼,便往外走了去。
当时已是夜深,东都的深秋已经开始冷了起来,顾九思出宫前换了常服,此刻穿着一身蓝色华袍,头顶玉冠,便失魂落魄走上了大街。他没上等候许久的马车,而车夫为
了避寒躲在车后面,也就没看到顾九思走过去。
车夫等了许久,也没见着顾九思人出来,终于忍不住上前去问守门的士兵:“各位可见顾尚书出宫了?”
士兵识得车夫,不由得有些诧异:“不是早就出宫了吗?”
车夫愣了愣,旋即知道不好,赶紧回了屋里,禀告了上去。
柳玉茹去花容和神仙香盘账,她不敢太劳累,下午便早早回来,等着顾九思。
她还在吃着滋补的药,便听印红走了进来,有些着急道:“夫人不好了,姑爷不见了!”
这话让柳玉茹有些愣了,但她尚还算镇定,忙道:“怎么不见的?你将禀报的人叫过来,我亲自来问。”
印红应了声,忙让车夫进门来,车夫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将话说了,柳玉茹静静听着,许久后,柳玉茹道:“你没瞧见他出宫了,士兵却说出宫了?”
车夫应了声,颤抖着道:“夫人恕罪,是小的错了,天太冷了,小的……”
“暗卫呢?”
柳玉茹直接开口,印红愣了愣,随后道:“我这就让人去找。”
“从宫门前开始,问着人找。”
印红出去后,柳玉茹又让车夫把事情说了一遍,柳玉茹想了想,便直接去了隔壁院子,找到了正在会客的江河。
江河被人从一片吹拉弹唱中叫出来,看见柳玉茹,他挑了挑眉道:“怎的了?”
“九思不见了,没什么打斗痕迹,暗卫那边也没消息,应当是他自愿不打算回家,我想知道你们在宫中说了些什么?”
江河愣了愣,片刻后,他皱起眉头,认真想了想:“其他倒也没什么,陛下如果要说什么让他烦心的事儿……”
江河没有说下去,片刻后,他突然道:“沈明!”
柳玉茹愣了愣,江河眼里带了几分惋惜,叹息道:“我还以为陛下是打算饶了沈明,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九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