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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90)

作者:云住

周子轲面色不好看,说:“我不知道你们主仆两个有多少事瞒我。你们不说,我也不问。我只是不希望他今晚出什么事。”

祁禄想了想,把口袋里还剩几片的药盒交给周子轲。他用手机输入:“他吃这个药现在恐怕没用。”

“那什么有用?”周子轲捏了那个小药盒,不耐烦问。

祁禄摇头。

“你对他好一点,比什么都有用。”

祁禄打出这行字,手机交给周子轲。周子轲看他,脸色都变了。

3.

直到第二天中午汤贞才和祁禄联系上,汤贞说,他可能今天也要留在小周家里:“你也放假回家吧。”祁禄用短信告诉他,接下来几天有工作,别太贪玩。汤贞回复他一个笑脸:“明天就回去。”

郭小莉问祁禄,汤贞这几天在家状况怎么样。祁禄略一犹豫,回复她说,还可以,没问题。

“我听说上周录影他精神不太好?”

祁禄答:“应该只是意外,再看看。”

汤贞以前从未和谁在外面过过夜。用祁禄妈妈的话讲,汤贞这个大明星,“臭毛病事儿特别多”。去朋友家里做客,玩得再晚,路再难走,汤贞夜里也一定要回家。有时外出工作,宾馆条件差,不好安排,汤贞也从不妥协。他别的都好说,就必须有自己独立的套房,他宁愿成宿成宿不睡觉,也不和别人凑合一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祁禄天天年年跟在汤贞身边。这世上也许不会有人比他跟汤贞走得更近了。可即使这样,汤贞生活中仍然有许许多多祁禄无法触碰,必须回避的地方。按说,他们两个都是亚星娱乐造星系统出来的,演出后台一群没有专属休息室的小男孩一起脱衣服换衣服,这属于早就见怪不怪的事了。汤贞不行。就算这么多年以后,汤贞早年裸上身和梁丘云做爱的电影片段早传得满世界都是了,汤贞仍然对裸露皮肤这点十分在意。有时浴室设施出了问题,汤贞再狼狈,也一定要穿戴整齐了才肯出来找祁禄帮忙,衣服都湿透了,黏黏糊糊难受,也不在乎。有时候在片场受了伤,汤贞腰背连着腿被杂草里的荆棘刮得一道道流血,昏迷的时候还好,只要醒了,他宁愿对着镜子自己把手伸到背后涂药,疼得直冒冷汗,手抖把伤口弄破了,也不肯让祁禄他们给他帮忙。

他是真有怪癖的,有时候执拗起来,谁的话也不听。和这比起来,什么35度温水,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汤贞好像和谁都很亲近,和什么人都容易变成朋友,可一旦真和他走近了,一旦真有来往了,又会发现自己和汤贞之间永远隔着一层距离。

这距离平时不明显,只要不踩线,汤贞就永远是个极好相处的人。他热情,爱笑,乐善好施,为人慷慨、大方。和汤贞做朋友真是种享受,想要什么他仿佛都能给你变出来。祁禄和温心跟了汤贞这些年,可以说生活中吃穿用度,汤贞有的,他俩从没少过。温心就不止一次说过,汤贞老师发的工资到了手都不知道花在哪儿。他们俩有什么心愿,什么想要的,汤贞只要知道,十有八九都能找个由头给他们满足了。温心就是个傻小姑娘,什么心事什么喜怒哀乐都和汤贞掏心窝子讲。祁禄也聪明不到哪儿去,汤贞一问他,一关心他,他再想藏也藏不住了。有时汤贞会问他家里的事,父母生活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什么难处。祁禄说了,汤贞总能帮他的忙,有些祁禄想不通、看不懂的弯弯绕绕,汤贞也能以过来人的身份和他聊一聊。

可汤贞自己的事,他自己的苦痛、忧愁、烦恼,他从不和祁禄他们讲。

汤贞家人远在外地,绝少联系;汤贞又独身多年,从不恋爱。曾经最亲密的那个人飞黄腾达以后杳无音讯,那么多朋啊友的,在一系列风波中,也几乎都与汤贞划清了界限。祁禄有时候怀疑,如果汤贞没得这个病,如果汤贞不是落到这个地步,是不是他至今仍一星半点都无法与他分担。

某种程度上,祁禄倒真希望汤贞能遇到个好人,靠得住的人。能找到个伴儿,帮汤贞开解开解,把一切变故分担分担。但这有点难,汤贞那个禁欲般的生活过了太多年,估计都成习惯了,可能也是把太多情感用在了工作上,祁禄印象里就从没听汤贞说过他想恋爱。

祁禄和温心能插手的事情毕竟还是太少了。

汤贞过去工作排得密,一年到头连轴转,喘气的工夫都没有。现在难得空下来,一周起码能闲个几天。祁禄留意到郭姐那边时不时就会接到几个电话,问汤贞老师如今有没有饭局价:“只要人肯来,价格随便你们开。”

以前无数人围在汤贞身边,至少还能举个面具,把一些东西挡在后面。现在没这必要了,人们和他接触、相处,越来越赤裸裸,不遮不掩。

汤贞最风光的时候就没遇到过几个良人。

如今生病了,落魄了,处境这么艰难,还能遇到什么人。

周子轲。

祁禄想起这个人又是一阵头疼。

祁禄能感觉到,周子轲在的时候,汤贞很快乐。但快乐背后,隐藏的是暗潮汹涌随时准备反噬的不快乐。

他不知道汤贞怎么就答应了跟周子轲回家过夜。他们俩在他看来也就认识了短短不到一年,平时接触就在祁禄眼皮子底下,彼此根本还不太了解,周子轲又是个年纪比汤贞小的,一个脾气大、不会照顾人、肯定也没经历过什么风霜波折的富家子弟。

祁禄真心实意希望,汤贞是真的在周子轲身上看到了什么常人看不到的优点,或是真的心甘情愿,才跟他去的。而不是因为病得太重,病糊涂了,因为精神差,意志薄弱,对周子轲产生了依赖,所以周子轲说什么,他就肯做什么。

汤贞两天后回来了,看他的样子,在周子轲那儿倒也没怎么吃苦受罪。祁禄观察他,发现他状态居然不错,工作了几天,还吃那个药,也没什么事。周子轲时不时就给汤贞打电话。周子轲这人也怪,要么就玩消失,人间蒸发,要么就离不开汤贞一样,电话一个个打起来没完。等到汤贞收工了,他没开那辆吸人眼球的超跑,开了一辆不起眼的雪佛兰,接了汤贞就走,第二天早上再给送回来。

汤贞愿意一天天去,祁禄也落得清闲。汤贞生病以后,祁禄就是半个护工。这周子轲来了,祁禄也终于有空了,偶尔在家陪陪老人,看看书,画画他的画,就是免不得要提心吊胆。一天半夜,祁禄在家睡着觉,接到汤贞手机打来的电话。他以为是汤贞又失眠,接起来。

“他下周有工作吗。”

是周子轲打来的。

他又是那个口气,似乎把别人半夜吵醒都是理所当然。

祁禄“啊”了一声,周子轲那边沉默几秒,把电话挂了。

祁禄给他发短信:“没有。”

周子轲回复说:“我把他带走了。公司那边你帮忙挡一挡。”

祁禄愣了,问:“你带他去什么地方。”

周子轲没再回复。

汤贞第二天下午给祁禄打电话,祁禄听出汤贞好像在一个闹市中心,周围人声吵嚷,汤贞要很大声说话祁禄才能听清。

温心几分钟前刚和祁禄说了周子轲这周过23岁生日的事。

汤贞说他昨天睡得太晚,怕睡不着,所以偷偷吃了两片药,没想到睡过头了,今天一睁眼发现在一个陌生海岛的酒店里:“我问了这是什么地方,但是当地人的语言我没听懂。倒是有一位翻译跟着我们,但现在小周带他去租船了。”

祁禄“啊”“啊”了几声,非常短促。

汤贞听懂了,在电话里笑。

“没事,”汤贞轻声说,“小周把我的药盒带来了,他以为是维生素。”

祁禄“嗯”了一声。

“可能一周吧,才能回去。”汤贞说。

祁禄又“嗯”了一声。

“家里没什么事吧?”

祁禄没说话,几秒的停顿。意思是没有。

“我刚才想到处看看,买点纪念品,”汤贞说,“可这里的东西都挺贵的。”

汤贞以前从不会在电话里和祁禄闲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