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贺看着她。
“结果咱们这还没结婚,周穆就病了。你看就咱们家现在这个收入水平,以后有了孩子,都不一定送得出去。”
乔贺说:“在国内上学也没什么吧。”
“在国内怎么行,”樊笑看他,“在国内能学到什么,能认识些什么人?”
乔贺点点头,一个字不再说。
樊笑又开始气恼,数落着,要交保险,要缴房租,一个月存不下几个钱,乔贺在单位又一直提不上去,那点工资和福利,要是不靠她理财,要存钱到什么时候,乔贺又是个不长进的,同一批进去的同事都提干了,就乔贺没提。
无数字眼从乔贺耳朵边飘过去,一个字没进他的耳朵。
她突然说:“乔贺,你知道什么是家族信托吧。”
乔贺穿了外套,正准备要走:“什么?”
“我听范钰说,”樊笑走过来,帮乔贺整了整衣领,对他说,“周穆弄了个什么家族信托,在香港,给他家两个孩子,就省得分遗产了。”
乔贺叹着气,笑了笑。
“这和咱家有关系吗?”
樊笑瞪他:“万一有有关系的一天呢?你就不想过好日子吗?”
乔贺放下手里樊笑给他收拾的箱子。樊笑这会儿看着他,窄窄的额头沁着汗,刘海都沾在上面,一双漂亮的眼睛又气,又委屈。乔贺是知道樊笑的,从上学念书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学妹,好胜心强,喜爱幻想,总有股不服输的劲头,有时候特别精明,有时候又特别天真。
他扶着樊笑单薄的肩膀,在她额头上低低吻了一下。
“我走了,”他说,理了理樊笑的头发,“明天等我回家吃饭。”
乔贺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车开在路上,副导演就给他打电话,说剧组在酒店吃夜宵,大家伙一起交流感情:“就差你和汤贞了,他是工作到现在没回来,你也工作到现在?一个比一个忙啊。”
工作到现在?乔贺看了眼车里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酒店停车场外面,后门花园篱笆的阴影里,一架机车安静地停在那儿。
有个男人坐在机车上抽烟。
乔贺看他一眼,从旁边开了过去。
那个男人有点眼熟。高大的个子,肩膀宽阔,穿了件黑色背心,手臂肌肉鼓胀。他没戴头盔,跨坐在机车上,一边抽烟,一边抬头往酒店那一排排阳台上张望。
汤贞直到夜里十一点多才回了酒店。乔贺坐在副导演房间里听他们聊闲天,剧组不少工作人员都是外地来的,这会儿聚在这里,一边吃夜宵,一边合计着过几天不排练的时候到哪儿去吃喝玩乐。
有人在外面喊:“汤贞老师来啦!”
副导演一看表:“都几点啦,夜宵都吃完了,都该回去睡觉了。”又念叨着:“这当偶像的都这么晚下班。”
乔贺回了自己房间,花了点时间洗漱,正换睡衣的时候,房间电话响了。
不是他个人的手机,是酒店房间的电话。在这天之前,乔贺还从未接到过酒店的电话。
他走过去,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浮现樊笑那荒唐的警告。
汤贞若是晚上敲你的房门,打你的电话,你不许开,也不接。
他把电话接起来。
就听那边一个清泠泠的声音,笑着,喘着气:“太好了,乔大哥你还没睡吧?”
乔贺笑了。不是别人,还真是汤贞。
他低头看自己脚上的拖鞋,伸手把听筒从右耳换到左耳。
“没有,怎么了。”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位可敬的长辈。
“林爷让我回酒店也找时间和你对对词,”汤贞不知道在干什么,电话里也上气不接下气的,“不好意思,我回来太晚了,你要睡了吗?要不然明天?你早上几点起床,我去找你好吗。”
“没睡,你过来吧,”乔贺想了想说,他抬头看桌头摊开的剧本,还有烧了一半的开水,“你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就听汤贞的声音从一个仿佛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喊他,乔大哥,乔大哥,这里。
乔贺反应了半天才放下电话。他总是很迟钝,汤贞喊他好几回,他才循着声音,走到阳台边。他推开阳台的门。
一阵风灌进屋子。
汤贞就趴在隔壁阳台的栏杆上。外面虽是黑夜,房间里透过来的光却亮得很,照得汤贞的眼睛也亮,头发也亮,把乔贺的眼睛也照亮了。汤贞看起来刚洗过澡,头发湿的,垂在耳边,他穿了件宽松的卡通t恤,风一吹,t恤单薄的布料裹住他。
两个阳台相距不过十公分。乔贺站阳台上,哭笑不得。身后窗帘吹得翩飞,他瞧着汤贞,汤贞也看他。汤贞说,乔大哥,我在这儿叫你半天了,你都听不见。
乔贺伸手扶住栏杆,心里觉得幼稚,还是靠在汤贞面前:“发生了什么好事,你这么高兴。”
汤贞愣了愣,眼里全是快乐。“我很高兴吗。”他上半身在栏杆上前倾着,傻笑着说。
“高兴啊。”乔贺说。
汤贞想了想,情不自禁地笑:“可能把工作都忙完了吧,今天挺顺利的……一会儿应该也能早点睡了。”
这一点小事。
乔贺揶揄他:“都十一点多了,还早?”
汤贞说:“很早啊。”
乔贺笑了笑。
“在这儿对词,不怕被偷拍吗。”乔贺问他,风吹过来,乔贺眯了眯眼。
汤贞拿了剧本,靠在阳台边,看外面霓虹闪烁的夜景,他转头问乔贺,眼睛亮亮的:“乔大哥害怕被偷拍吗?”
乔大哥。汤贞每回这么叫他,乔贺都觉得心里柔软的地方变多了。
乔贺不知道这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还是认识汤贞的人多半都会受这样的影响。
“我怕什么,”乔贺说,“他们拍的是你,又不是我。”
汤贞直笑:“乔大哥,我今天第一天见你,感觉你特别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谁。”
“梁丘云,”汤贞一边翻剧本,一边说,“他是我的搭档,也是我们公司的。他今天也来剧院了,和我们一起吃中饭的,比我高的那个,我们都叫他云哥。”
“像吗?”乔贺说。
“像。不仅说话像,神态也像,”汤贞笑着说,看来他心情是真的不错,整个人放松下来,抱着剧本,和乔贺说个不停,“他也喜欢说,拍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每次问他,他都这么说。”
“而且不仅我觉得像,祁禄也觉得你们很像。乔大哥,你知道祁禄吗,也和我们一起吃饭,比我小的那一个。”
乔贺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黑色背心,烟头的火星,坐在机车上,藏在阴影里。
虽然他知道,汤贞说的是那个吃中饭时候,笑得和善又拘谨的傻大个。
“我来酒店的时候,在楼下好像看到他了。”乔贺说。
汤贞一时间没听清楚。
“谁……?”
乔贺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见汤贞没明白,乔贺又描述了一下那个人的样貌,说到那个人骑着机车,抽着烟,汤贞的笑容停在脸上。
汤贞巴着栏杆,像是不够高,他找了个东西,一下踩上去,上半身高高地越过栏杆,朝下睁大了眼睛一直看。
乔贺一惊,叫他:“太高了,下来。”
又说,“他应该已经走了。”
“他来这里?……他在下面等我?”汤贞像是不相信,眼睛睁大了,转头小声问乔贺。
乔贺看着汤贞,看这个年轻人眼中闪过的那些动人的情绪。
“你先下来,”乔贺说,等汤贞乖乖站下来,到他身边,乔贺问,“你不知道他来过?”
汤贞摇头。
汤贞还在低头往阳台下面打量,看看这边,看看那边,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了?”乔贺压低了声音,问他,“他没告诉你他来?”
“没有。”汤贞回答。
“为什么?”
“可能……”汤贞欲言又止。乔贺半是关心,半是担心地看着他,他对乔贺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