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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477)

作者:云住

情势急转,一辆原本失控的重型卡车,突然间平平稳稳绕过了山崖,开上了一条康庄大道——就在今天上午,急于将公司“假托”于伯新资本之手的万邦集团,为了赎回林大那部分股权,不得不支付一笔巨额财产给林大的遗孀。可因为资金有限,万邦和伯新资本这笔交易卡在了中间儿。最终,他们三方签署了一份新的协议,未来将由万邦集团的新话事人,来自欧洲的伯新资本公司,分三期,将应属于林大的这笔钱连本带利支付给邓黎珍以及她的新任丈夫,甘霖先生。

“方遒,”甘霖调了杯酒,他本来是给方遒调的,但估计方遒不喝,所以他自己喝了,“我们已经赢了,不用他嘉兰塔出手,我们也已经赢了,没有继续动手的必要了。”

方遒瞧着甘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你为什么觉得你们会赢?”他问。

甘霖抬起眼,手里捏着方酒杯,看方遒。

方遒手边地上铺的,是各种关于梁丘云的材料,其中有些还是趁梁丘云大婚当天,方遒溜进梁丘云家里去翻的——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只有办公桌上一张内蒙外蒙的地图有些可疑,被方遒拍了张照片,带回来了。

这个人是如此的清白。梁丘云,方遒亲眼见到的,一个杀人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怎么会一点儿把柄都没有呢?还是说,对这个世界来讲,黑暗至纯。

一个人如果把他的全部精力用在恶道上,当他没有瑕疵,他就可以是清白的。

如果不是当初方遒伪造了那张假照片,误打误撞,去试探汤贞,如果不是梁丘云做贼心虚,一时冲动,要杀人灭口,恐怕方遒至今都不敢百分之百确定是这个人作案。

“陈乐山要跑了,”甘霖说,“一旦跑出国境线,他们一家人就是逃犯。梁丘云跟着走,就一并是逃犯,不跟着走,他也没靠山了。”

“那又怎么样?”方遒问。

甘霖看他。

方遒说:“这种天生的犯罪狂,就是把他送进监狱,他也会照样全身而退。”

“你们想过没有,”方遒说,“万一陈乐山没跑成呢,万一被抓回来。他看到你们吞了他的一切,陈乐山会在监狱里出卖所有人——你们每一个人,能没有一点儿把柄在他手上?”

“梁丘云也一样,就算进了监狱,除非判个死刑,否则迟早放出来,”方遒笑道,“现在,法治社会了,讲究证据。没有致命证据,这些人的案子一磨可以磨个十年判不下来。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说人家是逃犯?你有证据证明陈乐山参与了撞死甘清撞残方曦和的惨案吗?你有证据证明当年那一出出一套套的谣言诋毁都是陈乐山设下的圈套吗?”

甘霖说:“黄健雄不是已经把账本儿做好了吗,赶明儿就给他送公安局去,告他陈乐山一个贪污腐败!”

方遒沉默下来。

“没有完全的公义。”甘霖在薄薄的灯光中望着方遒的脸。

方遒也看他。

甘霖问:“方遒,你想要什么?”

方遒说:“要让每个人得到他应得的。”

“什么叫应得的?”

“犯罪就应该受到处罚,恶人就应该遭到报应,”方遒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甘霖忽然想起,方遒一直惦记着母亲去世的事。

难不成方遒还真认为,陈乐山一家人要为他母亲的死彻底还债才可以?

“什么样的人是恶人?”甘霖问。

“做坏事的人,坑害好人的人,统统是恶人,”方遒喃喃道,“包括方曦和在内……”

甘霖嗤笑一声:“在你眼里,不会也包括我吧?”

方遒没说话。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啊方遒,窃钩者诛,”甘霖眯起眼来,“窃国者侯。”

方遒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他也瞧甘霖的脸。

“富贵险中求?”方遒突然说。

“诶,对!”甘霖讲。

房间里安静下来了。

“梁丘云在家看内外蒙的地图干什么?”

“不知道,”方遒道,“陈乐山完蛋了,梁丘云真的会跟着他们亡命天涯?”方遒此刻想了想,“我看,他是想自己遛吧。”

“你明天就走吧。”甘霖这时又说。

“不。”方遒道。

“你还想等什么?”甘霖问,“他们跑的跑,遛的遛,你再在国内呆下去,警察顺着林大的案子找到你怎么办?”

“不然呢?”方遒问,“你想让我去国外从此躲一辈子?”

“你还想在国内干什么?”甘霖问。

“我还想赌。”

“你赌什么?”甘霖不耐烦道,“我在澳洲给你找好房子了,弄好身份了,等明年珍姐生产,我们去澳洲陪陪你。”

“不用。”方遒说。

“方遒!”甘霖恨铁不成钢道,“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我手上有命案……”方遒看他,一再提醒他,“我手上有命案啊哥!”

”那又怎么了?“甘霖明知故问道。

方遒一双眼瞳深黑,眼仁雪白。反衬得甘霖的眼眸雾似的,被暧昧的灰影笼罩。

这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雪后,马场里尽是清洁工人在做除冰清扫工作。这天下午,有贵客上门。马场驯马师傅,杜忘,接到领导电话,从员工宿舍一路出来。他穿了件旧羽绒服,头盔半遮住了他损毁的脸,他的腿一瘸一拐的,吃力走近了马厩。

隔着老远,他就听见那位嘉兰贵公子,周子轲的声音,在马厩里。周子轲问艾文涛,最近马场有没有母马生产。

“干嘛啊?”艾文涛说,“你想要小马驹儿啊?”

“想给阿贞领养一匹小马。”周子轲直截了当道。

“那好说啊,你要什么样儿的我找找各地卖家——”

“买来就大了,”周子轲道,“不要买的,有母马怀孕你告诉我一声儿。”

杜忘拉开围栏,走近他们身后。只听艾文涛说:“怎么想起养小马驹儿来了?”

“家里大,”周子轲想了想,“给阿贞找点儿事惦记。”

“怎么不要大马啊?大马省心啊。”艾文涛说。

“他就喜欢照顾那些小的……”周子轲笑了。

周子轲素来不爱说话,但似乎对兄弟聊起汤贞来,他愿意多说两句。杜忘站在后面,听见马蹄声近了,有别的驯马师从马厩里牵出匹马来,而一个人影高高坐在马上。

汤贞,穿着浅灰绿色的羽绒服,戴着手套、头盔,有些紧张地坐在马上。

只有他自己,汤贞低头看周子轲,又看周子轲的朋友,他对周子轲笑了。

周子轲也上了马,他和艾文涛骑在后头,看着汤贞慢慢骑在前头。他好像很希望汤贞逐渐适应自己骑马,而他又不放心他的安全。

汤贞还不敢骑,只敢由轮换的驯马师在前头牵着缰绳,这么慢慢溜达。

从马厩里出来,沿着狭长的步道,走进平时尽是快马的跑马赛道。

阳光怡人,汤贞眯了眯眼,他的脸迎着日落的方向。

“周子轲对你很好。”

走在马旁,牵着缰绳的驯马师傅忽然说,让汤贞一时以为自己听错。

那位驯马师的脸挡在头盔的帽檐下面,人坐在马上,低头也看不见。

“我们这行都说,懂马的人,他一定是懂人的,”那驯马师声音轻轻的,只有坐在马上的汤贞能听到,“我想他应该是个好人吧。”

汤贞脸上的笑容,随着那驯马师说出更多的字眼,逐渐消失在嘴角。

他能听出这个声音——尽管这是完完全全不可能的。

“我知道有人想害他。”那驯马师说。

汤贞听到小周正和艾文涛正在后面说话。

“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天在这里上班了。”驯马师傅杜忘抬起头来。他和汤贞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