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速路上方的监控摄像头里抓拍到的司机正脸,是一个颧骨突出的面目很陌生的汉子,穿一件货运公司的外套,就是普普通通上高速拉货的司机。
秘书处备注道,他们已经咨询过了这家货运公司,这名司机确实就是他们的员工,平时跑这条高速运货的。今天的道路监控也确认了,这辆车一直在监控的范围里,走的也是他平时工作的路线,因为多次违规拉货,这司机经常被罚款。
周子轲抬起眼来。
难道他见到鬼了?
领队打电话来,问子轲为什么要查刚才那辆车。周子轲戴着耳机,虽然车前阳光猛烈,他却总觉得有双眼睛就在他后脑勺后面,就跟在这条路上,像一道影子,是阳光都很难轻易驱散的。
他出现了,却又躲起来。
“你们别跟我太近。”周子轲再一次说。
许多年前,方曦和、甘清、乔贺、马松杨、栾小凡……许多年后,方遒丧命了,现如今,终于要轮到他了吗?
却没有梁丘云的事情。
周子轲越想越觉得奇妙,梁丘云跑去了美国那么多年,他自称是为了“安全”。
梁丘云不在国内的时候,天下太平;他回国了,有些事情就会死灰复燃,像僵尸爬出了坟墓,开始为祸人间。
在与阿贞互通心意,确定了彼此心中的感情之后,周子轲总忍不住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阿贞连临死之前都惦念着他,却还要“伤害”他。
这么多年,两次分手,因为相信阿贞对他是有感情的,周子轲一直没舍得真正放手。
阿贞没提起过“恶魔”的名字,宁愿自杀,也要把那些秘密隐藏起来。他在担心什么?没去报警,因为没有证据吗。一遍遍要周子轲身边有好多好多保镖才行,他怕说出那个名字,给周子轲指引出了那个方向,就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下午六点,周子轲的车驶进了北京地界,快八点才到山下。下班时间,道路拥挤不堪。助理齐星发来短信,叮嘱周哥别忘了明天 kaiser 巡演的排练。
汤贞睡了一下午,醒了。周子轲的车停在十字路口,看到越来越多的狗仔从对面街边拍他们。今天是周世友的生日,嘉兰塔从一早就在商场内播放一张四十年前的自由爵士乐专辑,这是女主人当年留下的传统,庆祝创始人的诞生。许多国内外的友人都来到北京,去到老爷子山上贺寿。
周子轲知道记者想拍什么。红灯还在,周子轲没解开安全带,他握着汤贞的手,和汤贞小声说话。“吉叔你见过,朱叔叔你也见过,我姐,你应该也见过。”他说。汤贞点点头。周子轲伸手过去,在汤贞脸颊上用食指蹭了一下,又摸着捏了一下。
汤贞看他。
“要是人太多,就到楼上去吃。”周子轲说。
“好……”汤贞说。再害怕的事,好像小周要他做,他也可以去。
“吃完就回家。”周子轲说。
红灯变绿了。周子轲开着车往前走。
八点十分,周子轲的车开上了山道。这条上山的道路宽阔,平时人不太多,只是一些搬过来的居民,是在山上从事护林工作的,偶有一些过来的学者。而眼下,三三两两的宾客在道路上散步,举着伞,路灯也比往常亮了。下午雨明明停了,现在又下起来。
安保中心的领队打电话给周子轲,说他们一直在调查监控,确实发现了一些可疑痕迹:“上午那辆苏ea面包车在济南下了高速,而现在,北京路口前后两次拍到了它,据观察,是两辆车,都跟到北京来了。”
周子轲把车开到最近的客人用的停车场里,他一下车,吉叔带着人打着伞过来了,大概从周子轲上山的那刻,吉叔就接到了消息过来准备迎接。周子轲接过吉叔手里的伞,他对手机里说:“你们暂时别轻举妄动。”
“子轲——”那领队在电话里愣了。
汤贞从副驾驶下了车,也有人帮他打伞。“谢谢。”汤贞对对方说。周围客人不少,许多人乍一见到周子轲这辆车,见到汤贞本人,都瞪圆了眼睛站在原地,多半是惊慌失措。
周子轲没挂电话,把手机随手揣进裤兜里,他拿着吉叔给他的伞,过来握住了汤贞的手,帮汤贞打着伞,往不远处大宅的方向走。
周家老爷子过生日,太子爷自然是重量级人物。客人中有只在报纸上见过,从未目睹周子轲本人的,也有一些是从小看着子轲一点点长大的,对如今的他已经很陌生了。地面湿润,倒映着灯光,周子轲攥着汤贞的手,走进老周家永远向他敞开的那扇大门里。
进门的大道宽阔,旁边停了不少亲戚开来的古董车。“子轲到哪儿了?”“都到门外了!”
旁人要给子轲打伞,周子轲却帮身边的汤贞把伞举着。他们长长的一队人,穿过最外面的车道,沿草坪边那一排规整的小灯往里面走。老周家大屋门前有座很大的喷泉,造型复杂,立着天使与人鱼的雕像,老爷子过去总嫌它浪费电,很少打开,吉叔平日里把雕像护理得很仔细,今天家里来的人多,大概是高兴,就把喷泉又打开了。
不少亲戚朋友在那附近拍照。周子轲远远抬起头,也在伞下瞧了那喷泉一眼。
朱塞从门里出来,沿长长的台阶下来了。子轲带着汤贞走到家门下,还有吉叔带的那一大批人,排场很大。周子轲低头在汤贞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他放开汤贞的手,从后面揽住汤贞的背,汤贞低下头,认真看着脚下的台阶向上走。
一见到朱塞,周子轲抬起沾了雨的睫毛:“朱叔叔,你带阿贞上楼坐一会儿。”
朱塞一听这话愣了,站在台阶上:“什么意思?”
周子轲对他说:“我有点事,一个小时以内回来。”
雨还下着,从门里传来乐队的奏乐,有三四岁的孩子在门廊里兴高采烈地乱跑,有远房亲戚家的学生在台阶上用望远镜往外面的山野里望,问家人:“真的吗?我寒假能到周爷爷这里来学习吗?”
更多的是来访的企业家,站在大宅外面,小声彼此客套着。
“子轲,”朱塞为难道,“老爷子他就在——”
“有这么多人陪他,”周子轲小声说,很坚决,“我回来一样祝他生日快乐。”
汤贞接过了被小周握热的伞把儿。“阿贞,你先跟朱叔叔进去,”只见小周低下头,对他说,“吉叔找我有点事情,我去车库办一下,一会儿就上楼去找你。”
汤贞愣愣的。看着小周又对朱经理说:“和我姐说一声,阿贞过来了。”
汤贞来到周世友的寿宴,是周子轲带他来的。而周子轲眼下暂时有要紧事去办,把阿贞托付给亲姐也许是最好的选择。汤贞眼睁睁看着小周下台阶去了,吉叔在旁边跟着下去,吉叔低头听着子轲说话,汤贞感觉很紧张,这时朱经理在旁边对他笑了:“来阿贞,一路上饿了吧。我听林导说你们拍摄不太顺利,但最后结果很理想。我还接到陈赞老师的电话,他在电话里——”
汤贞不知不觉跟着朱经理上楼了,他又回头,不放心地朝雨幕里望了一眼。
“吉叔,我如果一个小时没回来,你和阿贞说一声,就说我被叫到我爷爷家里去了。”
吉叔在旁边跟着,听这话,觉得匪夷所思。
“子轲,你要去干什么?”
周子轲拉开车门,他想做什么事,从不跟家里人报备的。“我很快就回来。”他对吉叔说。
布加迪超跑呼啸着下山去了,瞬间便不见踪影。吉叔在原地站着,感觉山林里风声更大了。
“喂?”吉叔接起他怀里的通讯器来,打来的是内线。
“老爷子他在楼上说话呐,”吉叔回答,更疑惑了,“你们不是看着子轲到家了吗?”
*
下山的大道就那么一条,人越来越稀少。周子轲把阿贞安全放在家里,也就放心了,他不住加速,迫切想下山去。
对方没有得手,在他身边苍蝇似的绕来绕去,打算什么时候下一次出手?周子轲想,毒蛇已经出洞了,与其静待下次,不如今天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