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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420)

作者:云住

林导的手扶在乔贺手臂上,虚弱道:“都出院啦,出院就没有事了。”

林导身后站了一个胖胖的台湾中年男人,正是当年《梁祝》剧组的副导演高昇。“老高!”乔贺与他握住手,也笑着拥抱。

“我和乔贺老师今年见第二回 了,”高副导演站在桌边,对桌上的大家说,“年中刚在北京见过面,借乔贺老师的光,登上了咱们业内大奖的压轴舞台!”

陈赞点头道:“对,小乔今年得了咱们业内最重量级的戏剧大奖!是不是大满贯了。”说着,陈赞转头教育常代玉:“你看看你,嫁了人就不演戏了,看看人家小乔。”

常代玉超配合,哇了一声,星星眼看向了乔贺:“这么厉害!”

林汉臣把他身边一个戴着眼镜,不太说话的中年男人拉过来了,对这桌边的人说,也对身后几张桌子的剧组成员说:“大家好,我是林汉臣,是咱们这次短片《此夜绵绵》的编剧。这位是童益,童导。”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鼓起掌来了,大家当然都认识童益,只是童益太害羞,有点自闭,很难接触到。林汉臣继续说:“他有不少优秀的作品,也和小汤合作过那部片子,《黑堤上的蓝色雨衣》。这次他专门抽时间过来,担当此次短片拍摄的导演。因为我毕竟在电影上面不够专业,年纪也大了,非常感谢他抽时间来帮助我们完成这次的作品。”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掌声响起来了。童益自己不太说话,抿着嘴唇,微低着头,和陈赞、乔贺分别握了握手。林汉臣让助手拿了张椅子,让童益在他身边坐下了。

温心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些人。常代玉还在旁边与陈赞说话,聊的是十年前《大江东去》剧组的趣事。林汉臣则低头听着高副导演和乔贺在身边说话,听着听着也笑,还拉着童益一块儿听。在温心还远远没有进入亚星娱乐公司的年代,她在电视上追看《大江东去》,在学校收集七公子的贴纸和画片,因为没有零花钱,买不起《梁祝》全国巡演到她们附近省会的戏票,只得每天通过报纸和广播得到关于《梁祝》的一丁点消息。

当年那报纸上说,由林汉臣执导,汤贞、乔贺主演的话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北京嘉兰剧院首演大获成功!

“我记得首演那天,”林老爷子如今就在温心对面坐着,只是短短十年,苍老了太多,只见他笑着看向陈赞,“你来了,”又看向常代玉,“你也来了。”

常代玉笑道:“林导,我还去给你们探班过,排练的时候,你都忘了!”

林老爷子笑了:“太久了,真记不清啦!”

高副导演在旁边说:“我记得!常代玉小姐当时和小汤演那个电视剧,不可思议的什么王子,组里还有个小姑娘特别喜欢看的!”

常代玉超感动的,看高副导演,又看温心:“多少年没人叫过我常小姐了!”

陈赞在旁边哈哈大笑:“代玉还年轻呢,这不才刚刚三十岁,减减肥,看你嫁个豪门富态得!”

“我记得小童也去了。”林汉臣说。

“我也去了,”童益这会儿没刚才那么紧张了,也许因为桌上坐的都是挺面熟的人,他点头应道,“当年看了《梁祝》的首演,才去后台要了阿贞的名片,后面才和他有了合作。”说到这里,童益挠了挠自己头发,转身往身后看了看,他说:“我本来以为会见到阿贞的。”

方才热热闹闹的一桌,话到这里,一停。

林导看向了温心:“小汤他,还在休息?”

温心还没说话,乔贺说道:“他们昨天从北京开车过来的,十几个小时。”

温心说:“不好意思啊林导,汤贞老师他中午还在看你的剧本,没怎么休息,看着睡着了。子轲觉得汤贞老师这时候下来精神也不好,可能也说不好什么话,这样今天大家吃吃饭,回酒店休息休息,明天再让汤贞老师跟林导你们一起去看景。”

常代玉几个人听到“子轲”这个名字乍然出现,都一精神。

连林导也不太适应。

他转过身,朝身后看去,最终在角落里看到了被嘉兰剧院的秘书团围在身边的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常代玉问:“温心,你们家老师现在是不是完全好了?”

温心想了想:“完全好了倒不至于,但已经好多了——”

林汉臣轻声问乔贺:“你在疗养院里见过小汤了?”

乔贺点头。

常代玉对陈赞和林汉臣说:“我经常看报纸,真好多了,天天人家那个——”常代玉目光落在周子轲的背影上,“算了,”她看他们两位,笑道,“您们这两天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陈赞说:“小汤这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常代玉说:“前一阵不是爆出那个泰国妓女的事。都是假的!当年那些事,不知道是被谁下的黑手,泼那么多脏水。”

一时间桌上的人都沉默了。

这一行,水深得很,不是自己亲自一脚踩下去,谁也不知道下一步是泥是沙,是台阶抑或是万丈深渊。

“当年那个,方曦和,”陈赞问常代玉,完全把常代玉当成江湖百晓生了,“他现在还和小汤有联系吗?”

“不清楚。”常代玉为难道,苦笑了一下。

陈赞摇了摇头,说:“小汤当年演电视演得很好,十几岁就很有观众缘,前途无量,从跟方曦和去拍电影,就开始……”

林汉臣在对面坐着,听了这话,更摇头了:“小汤在剧团才是最好的!”

“他当年就不该来北京,”林汉臣垂下眼,道,“不该到这个什么,亚星娱乐公司来。”

在坐的这么多人,当然没人比得上林汉臣更了解汤贞。

“那时候才,才这么点儿大,”林汉臣用手在桌边儿一笔划,捏了捏鼻子,桌上都安静,都听着他说,“还是个小孩儿呢,看着小孩儿心性,成天快快乐乐的,其实特别早熟。以前在香城,香城可能你们都没去过,很小的地方,小汤一边跟着剧组学表演,一边去学校念书,一边还要照顾他妹妹,还要陪他爸爸,哄爸爸开心,还要帮他妈妈在家里做家务。当时我们排戏,压力大的时候,那剧团四五十岁的老师都在后台抹眼泪,小汤八岁,他不哭的,特别奇怪,八岁才多大一副小身板儿啊,他什么都可以自己消化,心理素质太好了,这方面天生就比他爸爸要强。后来他爸爸走了,其实剧团里的人都是,我们早有预料……”

“我记得,”陈赞听得专心,也说,“小汤在剧组和我说过,他很多年没叫过别人一声儿爸了。我当时和他说,以后在北京,你就是我小七儿子。”

常代玉笑了,小声起哄:“真的假的呀,陈赞老师。”

陈赞看了她一眼。

常代玉想了想,拍了拍陈赞肩膀。

“小汤身上一直有一种很珍贵的东西,”林汉臣说,“哪怕他后来去做了偶像,他也一直保持着那种天性的本真。但是前年,我们最后一次排《梁祝》的时候,我在台上,他也在台上。别人都不在,乔贺他们都不在,小汤在后台一直睡到了半夜,我一直等他,所以只有我们两个。我当时看着小汤,我感觉他的心是空的了,眼睛没神,嗓子也哑了,外表看着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几十岁。”

乔贺从旁边听着。

“英台是个天真的勇敢的姑娘,她的生命力饱满、炽热。这怎么演呢,世间再也没有英台了。”

高副导演低着头,实在听不下去才伸手顺了顺林导的后背。

常代玉看这情形,说了一句:“林老爷子,陈赞老师,您也不要觉得小汤贞傻啊,好糊弄,他也不傻的,知道谁好,知道谁利用他,谁想要什么好处,知道谁离不开他,只能指望他。要怪啊,”常代玉苦笑了一声,“只能怪您几位,心太善了。您要是像当年那谁似的,也逼他回戏团演戏,逼他去演电视剧,多动点心眼儿,他说不定也就去了。但您几位做的出来吗?不会的,大家都想的是尊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