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汉臣哭笑不得,台下有人哄笑,乔贺听身边人说:“大明星,还是个小孩啊。”
“条件是不错,”另个人说,“第一天排练,不看剧本都不用提词的。”
“演员年纪小,脑子就是好使,”站乔贺身边那个人说,“行了都回吧,别看了,人都走了。”
乔贺停在原地,等人民群众慢慢散去。
“汤贞小时候就长这么好看吗?”
“小时候比这好看。”
“你看过《共工之死》?”
“没看过,这还用看?我跟你说,这个人啊,小时候越好看,大了就越丑。年轻时候长成汤贞这样,基本只会越长越丑。这是自然规律。”
……
乔贺走到舞台下面,和林导道歉,自己半路塞车,迟到了一会儿。
林汉臣好像都没发觉乔贺迟到了:“没事,都不如小汤来得早。”
乔贺听了,看舞台上其他演员:“怎么一来就排上了。”
林汉臣说:“我到的时候,小汤带着他公司几个小孩,都在这排了两场了。”
又无奈道:“这个小汤,从小就这样。”
乔贺听得出来,林导话里话外,十分满足,对“从小”还很怀念。
人民群众走了,剧场里还有不少闲杂人等。乔贺看着观众席上坐的几十个兴高采烈伸着脖子到处看,聚在一起好似春游的年轻小男孩。他问副导演:“这是戏剧学院来的?”
副导演不听还好,一听他问,气不打一处来。和乔贺说,汤贞签的合同加了一个条款,说排练期间,要让亚星娱乐的练习生到剧场来观摩学习。
“他还问导演要了几个不起眼的配角,叫他们公司的几个小年轻来演,”副导演边说,边抱怨道,“你说他把我们剧组当托儿所吗?”
“导演答应了?”
“能不答应吗,汤贞来排戏,又没要几个钱,”说着,副导演闹心地扭开头,不看那些中学生,“叽叽喳喳,一窝小鸡仔。”
会议厅外,剧场的工作人员再次和媒体记者起了冲突。
乔贺拿着剧本,和扮演“四九”的年轻演员一同穿过走廊。“四九”的演员姓褚,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在林汉臣上部戏里跑过龙套。这会儿他高高兴兴挨着乔贺,一边走,一边解说自己的生平,结尾一句是:“四九的台词比我想象中多多了!”
会议厅外,一群人堵在门口,扛着长枪短炮,把一个身影团团围住。
“汤贞,汤贞,你为什么接这部戏,为什么接梁祝?”
“阿贞你这次男扮女装,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你为什么拒绝了方曦和的邀请,不主演电影,改拍话剧了,里面有什么内情吗?为什么原定由你主演的电影,你成了配角?”
是汤贞。乔贺走不过去,便远远看着。
记者们煞费苦心,苦苦等候,潜入剧场,为的就是汤贞走来的这几秒钟。机会难得,他们问得飞快,汤贞躲不了,只能配合。在闪光灯的照耀下,乔贺明显看见汤贞身上运动背心里缠着什么东西,层层叠叠的裹在里面,束缚着身体。记者们一定也注意到了,镜头包围了汤贞,对准他的身体一阵狂拍。
汤贞扶着眼前的话筒,像是怕这些乱飞的东西会打他的头,问题太多,他应接不暇,结结巴巴答道:“方曦和老师的新片,主角其实不太适合我,剧本我看过了,我的搭档梁丘云更适合一些,我相信他可以演得很好。配角那个角色我很喜欢,是我自己想演的,”他说着,笑道,“没有什么内情。”
“你为什么演梁祝,突然就来排话剧,一排六个月,观众是不是会有很多时间见不到你?”
“不会,”汤贞说,“会一边排练一边做其他工作,努力兼顾。”
“会影响下个月的演唱会吗?”
“不会,演唱会一直在筹备。”
“你还没回答,为什么突然来演话剧,还是个女角色。”
汤贞愣了一会儿,记者问得太快了,问题见缝插针,像子弹一样射出去。“林汉臣导演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二个伯乐,”汤贞努力回答,“他既然来找我,认为我适合祝英台这个角色,那我就应该试一试。”
“第二个伯乐,那第一个伯乐是谁啊。”
“对啊,谁是第一个伯乐?”
汤贞笑了,和记者们说:“是我爸爸。”
“干什么呢,谁让你们进来的!”
乔贺眼见记者们被从他身旁经过的剧场工作人员大声喝止。汤贞怀里的话筒被抢夺一空,有记者跑掉的时候撞了他一下,幸好身边的人扶住他才没有摔倒。在记者的连连道歉声中,汤贞转过头,目光朝走廊这边晃过来。乔贺看着他,他视线在凶巴巴的工作人员之间流连,然后落在乔贺身上。
汤贞眼睛一亮,眨了眨,在人群中对乔贺一笑。
在亲眼见到汤贞之前,乔贺不是没有担心的——这个汤贞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不好合作。年轻的当红偶像,心骄气傲、目中无人是常有的事,再加上那么多纷繁复杂的传闻,会不会难以应付。
汤贞看过来的一瞬间,这诸多疑问,消失在九霄云外。
乔贺老师心里一串串地往外蹦词。
先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再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最后是,惑阳城,迷下蔡。
越来越偏了。
汤贞是生得漂亮,用林汉臣导演的话讲:“明艳又含蓄,倔强,又脆弱。你看到他,看他的眼睛,就可以想象多少传奇故事会在这样的人身上上演。这就是天生的演员。这样的材料只能演主角。”
那时候乔贺还不太明白。他在剧团待了这么些年,没见过这样的人,对于汤贞也只见过照片。照片是平的,把人拍扁了,原样照进去。而眼前的汤贞是完整的,是鲜活的。他站在那儿,在一条没开灯的一片狼藉的走廊上,近处远处那些若有似无的光,仿佛被人特意精心地打在他身上一样。他看着乔贺,有点好奇,眼睛亮亮的,又有一些别的东西。
就是那点东西,叫人过目难忘,吸引得人一直想要再看他几眼。就好像以前老电影里的主人公,有着什么隐秘心事,藏在光鲜美丽的外表中,只肯在眼睛里透露一二。让每个观众第一眼见到他都觉得,没人懂得他,只有我懂的,没人能救他,只有我能的。
“乔贺老师,他们走了,咱过去吧。”四九在身边说。
乔贺不确定汤贞是不是对自己笑的。一个穿着套装的年轻女性在汤贞耳边说了什么,汤贞点头。看他的口型,汤贞说:“我知道是他”。
“乔贺老师。”
走到近前,汤贞先开口同乔贺打了声招呼。怯生生的,一点没有他当红明星的架子,反像个初出茅庐的后生晚辈。照理说他八岁上台,论年份比乔贺还早些。乔贺和他握手,他很开心地笑了,一只手握到手里,体温微凉。
乔贺默默把脑子里那些诗词歌赋扫一边去,心道,登徒子,你愧不愧。
一个月后,副导演在一次排练时和楼上同期排戏的小剧组生了口角,他说:“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同性恋啊,敢情来看我们戏的观众就都是同性恋吗?这叫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
演员们三三两两往会议厅里进,林汉臣导演已经到了。时值初夏,天气越发炎热,林导坐在会议桌的一角,戴着老花镜翻手里的剧本,一只手还在旁边扇扇子。
“先不要开冷气,小汤感冒刚好……”林导和工作人员说着,抬头一看,见汤贞和乔贺两人一齐从门外进来。
副导演坐在旁边,瞅着乔贺,又瞅汤贞。他一双小眼睛在两个人中间溜溜达达,藏在络腮胡子里的嘴突然咧开一笑。
“来来,”林汉臣吩咐乔贺汤贞两个人,拿扇子在会议桌两边比划,“梁山伯坐那边,英台过来,坐我这边。”
手里扇子还朝副导演的方向扑扇几下:“怎么样,还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