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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404)

作者:云住

汤贞皱了皱眉,时间太久远了,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当年方老板被逮捕前前后后都发生过什么细节了。

“方遒……”汤贞轻声唤他。

方遒太激动,听不到汤贞的声音:“什么都没了……家里车子被砸,房子被砸,我四处筹钱,和亲戚朋友们借遍了,借不到,谁还会借给我们钱?没人相信方曦和还能还得上钱。我父亲生性要强,从不服输,他得罪的人连两条腿都要给他拿走,怎么还会让他有机会东山再起——”

祁禄每次陪汤贞去看医生,总会遇到几个病人,反反复复,一遍一遍,每一天每一年,都在情绪激动地诉说着同样的故事。他们机械地沉浸在那仿佛永远无法忘却的悲痛里,因为个中情节回味了太多遍,说起话来语速飞快,字眼像子弹一样射出来,谁也没法劝阻他,只能听他一遍遍全说完。

祁禄想,这些话在方遒嘴里一定也诉说过了千千万万遍。否则正常人在激动的时刻说话,哪有这么流利的。

汤贞好像随时要倒下了,身体前倾,摇摇欲坠,他用手拍了一下方遒的肩膀。

“你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吗……”汤贞问他。

方遒哽咽着,咳嗽了两声,才意识到自己真正要说的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他赶忙从西服内袋里拿了一卷叠得皱皱巴巴的纸出来。

“有,有……这是上个月我在澳门查到的一点消息,不仅和我父亲当年被人诬陷的案子有关,还牵扯到汤贞老师你,”方遒说得口沫横飞,更靠近了汤贞,他手颤抖着翻开那叠纸,激动得手指在纸面上颤,“汤贞老师,你看这个……这是当年我父亲破产以后,第一个报道你召妓丑闻的记者,这个,这就是电影节上那个妓女,你还能认出他们吧!你再看这个,看旁边这个人——”

汤贞望向了方遒指的地方,他一愣。

那个太过熟悉的侧脸出现在人群中,他体格高大,穿着《狼烟》首映式那天汤贞害怕极了的那身西装,还系着汤贞亲手帮他理过的领带——

这一切有可能吗。

《狼烟》首映式那天,汤贞也在的,他只记得他在为了《狼烟》的首映忙前忙后,不记得身边走过的人。这个泰国女明星,后来一手炮制了新闻发布会的媒体人,他们是怎么在所谓“召妓”丑闻爆发的数天之前就认识梁丘云,还出现在电影宫外与梁丘云相谈甚欢的?

感觉身边有年轻人走过来,汤贞下意识把手盖在那张照片上了,手心刚好把梁丘云带笑的侧脸完全捂住。

方遒坐在汤贞对面,见汤贞这个反应,一下子慌神了:“汤贞老师……”

汤贞抬头看祁禄,发现祁禄皱起眉看那照片,看不到,又低头看他。

“汤贞老师,你再看一看,”方遒说,看着那叠被汤贞按住的资料,他声音发抖,“这个线索我找了很久,我父亲也看过了,绝不会有错的——”

见汤贞没反应,方遒又说:“汤贞老师,你听我说,我一直知道当年我父亲的事你是被人利用了,我父亲他从头到尾没有怀疑过是你动的手脚——”

“祁禄,你先出去。”汤贞这时抬头说。

祁禄还盯着汤贞的脸。

“我们的车不是没开过来吗,”汤贞声音虚弱,语气却坚决,对祁禄说,哄他似的,“你去找车……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祁禄用手语说,你刚才喝多了,状态不好,应该回去休息。祁禄还又看了方遒一眼,大概觉得眼前这个神经兮兮、精神过敏的方遒很不可靠,拿来的资料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我吃了醒酒药了。”汤贞告诉他。

祁禄表示,我得看着你。

汤贞说:“有方遒在,没事的。”

祁禄不愿意,比划着说,我不放心。

汤贞看着祁禄,语气忽然加重了:“听话。”

祁禄拗不过汤贞,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汤贞还是不松口。跟在汤贞身边久了,祁禄很清楚,汤贞认定的事情,祁禄只有听从的份儿。祁禄先下楼去找车了,走之前他记下了这房间的门牌号,用手机打字嘱咐方遒:汤贞身份特殊,走的时候不要带汤贞走正门。“我找到车,就在地下停车场靠近电梯的地方等你们。”

汤贞回过头去,一直看到祁禄真的关上了房门。汤贞才又低下头,手心颤的,把手按着的照片露出来了。

“方老板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汤贞道。

方遒盯着汤贞的神情,说:“我父亲在电影宫的办公室被人入侵了,拿走了我们的关键账目,就在开幕式当晚,一定只能是内部有关联的人做的——”

汤贞抬起眼,很困惑的样子看方遒。

“汤贞老师,当年许多人怀疑过你,但我父亲从来没有,他不希望你被他牵连,所以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我也一样,我也从来没怀疑过你,”方遒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生怕汤贞不信,“我父亲出了事,你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你后来的经历,我即使出逃在外也全都耳闻了。但是你仔细想想,谁得到了好处呢,从我父亲出事之后,哪些人崛起了?”

汤贞低着头,他的手还放在那张照片边,手指颤颤的,不敢摩挲。“这……这不能算是证据,”汤贞对方遒道,尽管他明显被这张照片影响了,汤贞还努力保持清醒,“他们就算认识,也不能证明什么,这——”

“汤贞老师,你能不能再仔细回忆一下当年的事?”方遒眼看着汤贞眼神闪烁,是一点点在回忆的样子,“当年一定不只是这些细节,电影节,我父亲出事,车祸……这些事件的前前后后,一定有什么我们忽视了的细节,直直指向那个凶手。如果你觉得你的搭档是冤枉的,汤贞老师,你能不能告诉我别的其他的线索?我恳求你。”

汤贞为人何其严谨,他在沙发椅里坐着,身体已经软塌塌地依靠在里面了,嘴却不轻易松口。方遒坐在对面观察着汤贞,看到汤贞一张张翻他带过来的做旧的影像。这几年,方遒在外闯荡,也多少学会了一些识人之术。可他现在看着汤贞的神情,居然看不出一星半点端倪——汤贞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到底要怎样才肯松口,才肯给方遒一些新的线索。

“这些……这些都不算是证据,”汤贞抬起头,把这些假照片放下了,他冷静下来了,对方遒语重心长道,“方遒,如果没有真正的证据,不能够轻易去指控一个人。”

“你是怕我报警会冤枉了你的搭档吗?”方遒问。

汤贞眼神直的,沉默了片刻,对方遒摇头了。

方遒忽然感觉,虽然他一直轻视汤贞,一直把汤贞当作方曦和豢养的一只没有灵魂的夜莺。但汤贞却是像方曦和一样,始终将他当作一个无知的莽撞的少年来对待,熟悉规则的大人对天真的孩童,只有抱以沉默。

“那我该怎么办,”方遒无助道,他眨了眨眼,眼眶不自觉就湿润了,“汤贞老师,这是我唯一的线索了!如果你也帮不了我,我只能去找警察了——”

汤贞说:“你什么时候回的北京?”

“有一阵子了,”方遒道,“每天东躲西藏的。”

汤贞好像很心痛,看着方遒,抿了抿嘴。“你先……”汤贞用手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低下头闭着眼睛,好像真的难受极了,“我现在回忆不起来什么,方遒……”

方遒说:“汤贞老师,我父亲很想你。”

汤贞本想说,有什么线索,如果我想到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他一愣。

方遒忙补充道:“我知道,他曾经把你轰出医院去,避而不见。但这不是因为他误会你,也不是责怪,他不敢见你!他怕你被他的模样吓到了,会影响了你们过去的情分,他怕‘方曦和’从此之后在你心里的形象就是那么个瘫痪在床的老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