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轲走进客栈大厅的时候,看到跟汤贞外出买东西的摄制组回来了一半人。大厅里也有台电视机,正开着。
“子轲。”有摄制组的人走过来,在周子轲身边耳语几句。
周子轲走到电视前面,拾起遥控器来,无论换哪个频道,全都在讨论与汤贞有关的事。
汤贞头发及肩,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呆滞,在发布会上缓慢地澄清自己从没有吸毒,从没有碰过毒品。
然后是当时的媒体杂志封面,题目极尽嘲讽之能事。
《汤贞形容枯槁,自称从未吸毒。网友:你为何不自己照照镜子。》
周子轲只看了一眼,直接把电视机关掉了。
他往门外走,正好看到温心端着一盘洗好的葡萄进来。周子轲问她:“汤贞呢?”
温心被子轲这个腔调吓了一跳,她忙道:“汤贞老师在外面呢。”
汤贞蹲在客栈门前那条溪水旁,用手在水里搓洗鹅黄色的小杏。他的手腕子雪白,让水一沾,阳光一照,更加亮了。周子轲站在台阶上看到他,慢慢停下了。
汤贞抬起头,才看到小周。
“小周。”他叫他,从碗里拿起一颗杏,举给他。
周子轲接过那颗杏来,他尝了一口,果肉在嘴里又甜又酸,可周子轲瞧着汤贞洗杏洗得高高兴兴,眼睛里都是期待地看他,周子轲觉得嘴里也只能尝出甜味道来了。
“花了多少钱?”他随口一问。
汤贞一愣。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没记住,汤贞没回答这个问题。
汤贞端着那碗杏,把几个大的都放到小周手里,自己也拿了一个吃,然后就进客栈大厅给摄制组的其他工作人员分一分了。平日里大家见到汤贞,大多都是有礼貌地点个头,问个好就过去了,关于汤贞的一切似乎都由子轲亲自来负责,今天气氛却有些微妙的不同。一位女化妆师走过来,专门搬了把椅子放下了,对汤贞真诚笑道:“汤贞老师,你坐你坐。”
汤贞也感觉到了意外,上次出外景时,只有温心和小周会与他主动攀谈。
“谢谢。”汤贞说。
他们中午在客栈简单用了一顿饭,然后便开始进山拍摄了。说是拍摄,更像踏青、游玩。汤贞在山里时不时就会看到蘑菇,还在栗子树下捡拾被雨打下来的板栗。他没戴手套,板栗上又有刺,全是摄制组的人主动帮他一起捡。
玩了一下午,雨又下起来的时候,他们匆忙回到了山腰客栈里。老板去处理板栗了。汤贞坐在自己房间的床边,他头发又湿了,只用毛巾稍微擦了一下,就接过了小周脱下来的外套,外套下面沾了泥水,在山上蹭脏了。
汤贞抬头问小周:“节目组的人,小周你都认识吗?”
周子轲把身上又湿了的衬衫从头上脱下来了:“怎么了。”
汤贞把小周的外套放到一边,把衬衫也接过来。他说:“我觉得,他们对我很好。”
周子轲愣了一会儿,他在这山洞房间里瞧着汤贞在光下的脸,想了想,想他们身边这群人,究竟是怎么个“对汤贞很好”。
汤贞很喜欢和周子轲靠得很近,那在汤贞看来,周子轲应该对他更好。
汤贞不喜欢身上湿乎乎的,他去洗澡。周子轲赤裸着上身坐在屋子里,对着光想起白天的事,仍有点愣神。
就算是嘉兰塔的人,也全是些中国的普通老百姓。他们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曾对“汤贞”这个人怀有自己的看法,抑或偏见。
客栈老板处理好了板栗,炒得热腾腾的。周子轲也在汤贞这儿冲了个澡,他懒得出门吃饭了,温心把炒板栗端过来,还端了几道小菜。汤贞坐在支起的小桌子边,他现在可以试着自己用筷子夹菜吃,虽然也有夹不起来的时候,他用筷子把菜绕起来,然后放到自己饭碗里。
吃完了饭。周子轲坐在小马扎上,他穿了件稍显紧身的白色背心,特别凉快,从背后把汤贞搂着抱住,也不说话。
他何曾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吃过饭,也许这就是综艺节目里观众最爱看到的东西。汤贞把盛炒板栗的小碟子放到自己腿上,他低着头,继续仔仔细细地剥板栗。他的手原来连握勺子都握不稳,现在至少可以把一颗板栗剥出来,喂到小周嘴里。
门外一直有雨声。小周吃了几个栗子就不吃了,他搂着汤贞,眼睛瞧着门外。
他说:“你们家乡,有没有止雨的歌啊。”
汤贞后脑勺靠在小周身上,听了这话,一愣。
小周的手在汤贞面前转了转手腕,仿佛在敲打拨浪鼓。小周口中轻轻哼唱了两句。唱,雷公伯伯轻轻敲着小小的手鼓啊,龙王爷爷只要打一个喷嚏,人间就会降下大雨。
客栈里没有吹风机,汤贞头发是湿的。他抬起眼,看小周嘴唇轻轻动作,小周嘴角好像在笑。这样的儿歌让小周来唱,好像是有点奇怪。
汤贞和小周亲吻。他记忆很模糊了,但他确实感觉他只给小周唱过两次,也许三次?
汤贞现在已经不再会唱歌了。他现在对音乐还是没什么感觉。
“明天还要接着录外景,”小周说,望着屋檐上不住落下的雨,“让这个老龙王别再打喷嚏了。”
恍惚中,汤贞并不觉得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他很难为什么事感觉特别幸福,因为那总像是幻觉的产物。当小周关上雨打的窗,锁上门,汤贞会想,我真的出院了吗。当小周关了灯,上这张小床来把汤贞搂在怀里,汤贞会想,我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冷不冷?”小周问。
山上夜里,气温自然下降。省略1。
周子轲脖子微微抬起来了,他低头瞧汤贞睡着的脸。
周子轲的后脑勺落回到枕头上,他他妈真像个圣人了。
雨不断敲门,太吵闹了。周子轲闭上眼睛,静静听着,雨里隐约似乎还有压低了的声音。子轲。那雨里像有人说,不敢大声问,也不敢不问。汤贞老师,子轲在你这儿吗?
周子轲从被窝里伸出了手,先扭开了床头灯的开关,怕吵醒了汤贞,就扭开一点点。他把汤贞搂着,盖好了被子,怕他着了凉。
周子轲下了床,也懒得穿什么外套了。他真是难受得很,把脏的睡裤换了,穿着身上这件白色背心就出了门。
门外冷风阵阵,雨滴硕大,啪啪地打在房檐上。周子轲走到外面就赶紧关了门,生怕冷风进屋里去。
“子轲,”门外是摄制组的跟队摄影师,是假的那三个的其中之一,穿着雨衣,“夜里雨太大了,这里镇长建议我们挪挪车。”
当整个团队的负责人就是这样,什么屁事都要管。周子轲拧起眉头来,一脸不痛快。他问那摄影师:“你有烟吗。”
那摄影师一愣:“啊?”
也许是因为周子轲实在心情太过不好了。他嘴里咬着烟,刚拿着团队给他的伞走到了停车的广场附近,天上的雨就开始变小了。周子轲在原地站了会儿,身边全是穿着雨衣打着伞,生怕周子轲本人出什么事情的嘉兰塔的人马,周子轲把手里的伞放下,他抬头瞪了一会儿天上的阴云,他又在心里骂那个龙王老头儿了。
呆在汤贞身边的小山洞里的时候,周子轲总觉得全世界都与他无关。可事实并不是这样。他是周子轲,他很清楚,从出生第一天起,他就再也逃脱不掉。家里人太关心他,时时瞧着天气预报,是生怕再有上次的事情发生。而这一整个团队的人——他们不仅仅是一个摄制组的成员,每个人,每个人背后的家庭,都需要保证周子轲的安全来维持他们的饭碗。
“还需要挪车吗?”周子轲吐出一口烟来。
那些人面面相觑,又看周子轲。
他们都听子轲的命令。
周子轲朝天上看了看,他觉得这个龙王老头儿喜怒无常,而周子轲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瞪着他。
“挪吧,挪到哪里去?”周子轲心平气和,问其他人。
越是参与到所谓的,“普通人的工作”中来,周子轲越是能明白,没有人背后有发条。他过去总是站得高高的,瞧着人们像一只只工蚁,日以继夜从事着辛苦的工作。那一份辛苦,周子轲体会不到,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他便以为,这些人是没有灵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