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媒体上写,汤贞患病五年,容颜未改。当年牵连了无数商界大佬的新城发展金融大案与同期发生的京城连环车祸惨案曾给汤贞定下了一个五指山一般的“祸水”之名。这么多年过去了,曾身陷召妓、吸毒种种丑闻的汤贞,居然还有能力,吸引来年轻一代的权贵为了他开疆辟土,拯救他于危难之中:“这回不再是方曦和那类白手起家的大老板了,而是嘉兰巨塔的继承人,是老周家唯一的儿子,周子轲。更上层楼了!”
要知道汤贞当年走红的年代,周子轲才不过只有十四五岁。他们甚至不像是一代人。八卦报道中的“汤贞”,慢慢在“亚星受害者”的形象上又多了几分那个臭名昭著的“汤贞”的影子,他太有迷惑人的手段,当年借着方曦和的能力在娱乐圈中大开杀戒,将乔贺、王宵行、梁丘云等等一干人物玩弄于股掌之上,现在的弱势形象,也许正是诱骗子轲的又一个开端?
粉丝们也开始陷入疯狂。如果说一天两天的亲近,还可以说成是应付工作,是为了公司的合约,是兄友弟恭,是为了“卖腐”,那么连续一周快过去了,连无关的网友们都开始怀疑,周子轲究竟是中邪了还是被人下蛊了?
周子轲的眼睛总是望在汤贞身上,周子轲每天早出晚归,尽职尽责,做的尽是些周子轲不可能做的事。亚星官网的个人信息一栏上说,周子轲当年给亚星上交练习生申请表是十八岁。
十八岁,网友们翻出那一年的无数张历史照片:那一年的汤贞在春节晚会上和主持人一起笑着倒计时,长时间的电视特写曾让汤贞代表所有艺人登上了国内外春晚报道的头版;那一年的汤贞在法国巴黎剧院上演了经典戏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他的照片出现在中法文化年的官方宣传手册上,被称作是华人的荣耀,如日中天。
那一年的汤贞不过只有二十一岁,他已经摘得了世界级电影大奖的桂冠,几乎获得了一切,他是第一届新城国际电影节上最年轻的评委,这么年轻,就得到了许多人一生都不敢想的荣誉和地位。
在那个年代,人们想到“亚星娱乐”,只会想到汤贞。汤贞的光芒太盛,将整个公司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十个给亚星递交申请表的练习生里,就会有十个是冲着汤贞去的,现在亚星娱乐正当红的 kaiser 主唱肖扬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缠绕在看客们心中多年的谜团,似乎正在露出那一点点端倪:周子轲好端端的怎么会与亚星娱乐这种小破偶像公司扯上干系。居然还做练习生,还出道。他家里人都同意吗?他为什么会走上这么一条路?是不是也太剑走偏锋了。
苗婶戴上花镜,瞧手里头的报纸。朱塞昨天留在山上过了一夜,现在正吃早饭。周子苑等几个年轻的都上班去了,周老爷子也不在家。
吉叔坐在朱塞对面,正专心听小朱说话。
“现在这些艺人经纪公司,确实和以前的思路不一样了。”朱塞喝了手边一口粥,吉叔告诉他,这是子轲给汤贞找的那个厨子做的粥,朱塞尝了尝,味道确实好,是子轲那个挑食小子相中的手艺。“以前都是看见了好苗子就捧着,”朱塞告诉吉叔,“现在是先打你一个棒槌,再把你扶起来。”
“子轲他……”苗婶这时插进话来,“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啊?”
“子轲啊,”朱塞瞥了一眼苗婶拿的报纸,笑了,“子轲现在好着呢,上班挺积极的,每天早睡早起,还去小艾那里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苗婶纳闷道。
“是啊,”朱塞看了吉叔一眼,笑道,“什么烟啊酒的,也全不沾了。”
汤贞坐在副驾驶上,感觉车停了下来。周子轲先下了车,拉开车门,伸手给他解安全带。
要等安全带解开了,汤贞才像得到了许可,能动了。他下了车,抬头看到曹医生的诊所就在他们面前。
大概是觉出了汤贞的害怕,周子轲握住他的手。
汤贞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周身后,走进了诊所。
*
曹年医生翻看着手中的报纸,报纸上印着汤贞五年前在春节晚会上微笑的特写。曹年已经这把年纪了,不喜欢看影视剧,也不追星,他也会被报纸上这一种笑容所吸引。
也许这正是这个病人曾经在华人社会风光无匹的原因。
汤贞有一种气质,容易令人怀念起自己的纯真年代。他像一具美的缩影。他的身体还远未成熟,就承担起了这一切。也许正是这种不成熟,才使得“美”在汤贞身上拥有了最深的可信度。
他还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霜波折,没有经历过锥心刺骨的背叛、构陷,没有经历过沉沦……他确实看起来太年轻了,以至于从没有人试图去剥离他,剥下这棵芭蕉树身上的任何一片树叶,来瞧一瞧这个“完美无缺”的“汤贞”中间究竟所藏何物。
汤贞目光空洞,坐在曹年面前。
他从进来就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也不出声。
他看上去比住在疗养院时还更加迟钝了。
“出院一周了,”曹年轻声问他,“你的感觉怎么样?”
汤贞的眼睛望在曹医生脸上。
“每天都做了什么?”曹年说,像哄孩子,“在想什么?愿意和我聊聊吗。”
汤贞还是不讲话,只有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抬起来,看曹医生。
“出院之前我们是怎么说好的,”曹年劝他,“从今往后,只做一个对自己诚实的人。”
办公室门上镶了一块玻璃,曹年抬起头,便能清楚看到周子轲那个孩子像所有患者家属一样低着头,坐在长椅上等。
“和子轲相处得怎么样?”曹年说,“我听说你们现在在一起工作,对吗?”
汤贞听到“子轲”两个字,眼神忽然一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他心里空荡荡的底层。
如果灵魂真的已经彻底消失了,那这种动荡又来自何处。
曹年盯着汤贞的脸。
“子轲他对你好吗?”
汤贞愣着,忽然点了点头。
“和他在一起工作,开心吗?”
汤贞瞧着曹年,不敢回答。
“阿贞,对自己诚实一些。”
曹年说。
汤贞便点头了。
曹年越发确认,汤贞并不像子轲所说的那样——呆呆的,傻傻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觉不到。
汤贞只是躲起来了,蜷缩起来,在无声中观察着一切。
正像郭小莉之前担忧过的那样:从阿贞住进了疗养院,再到出院,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无论是梁丘云的离开,还是公司走了那么多人,构成汤贞二十六年生命的很多东西,都彻底变色。
“我不知道他出来以后会怎么样,”郭小莉曾经对曹年说起,“是会慢慢变好呢,还是……因为接受不了……”
曹年坐得距离汤贞更近了些。他发觉汤贞虽然不爱说话,但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
“听说你们每天都去散步?”他问。
汤贞很轻地点头。
“你能自己走吗?”曹年问,“还是要子轲带着才可以?”
汤贞没回答他。
曹年说:“你不相信只凭自己,你也是可以走的吗?”
汤贞低下头了,似乎这个问题本身没有什么意义。
曹年又问了些别的,像是汤贞现在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有没有按时吃药,每天做多久、多远的运动,有没有在家里做过家务,胃口怎么样,有没有难受,每天最开心的事是什么,最难过的事是什么,等等。
汤贞有的回答了,有的只是简单地点头或摇头。比起一个医生,比起药物,汤贞现在似乎更需要一个“主人”,来告诉他怎么回答问题。对于自己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汤贞甚至都记不清楚。
汤贞想了好久,才说他现在每天最开心的是,做“小周”要做的事。
曹年感觉到了汤贞在那一刻难得的诚实,他说:“‘小周’对你来说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