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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297)

作者:云住

当年,新城影业为了汤贞,和亚星方面几次谈话,气氛都弄得不是很好。这次梁丘云《狼烟》的续作将由万邦影业参与投资,傅春生受上司陈乐山的指派,过来与毛总见个面。

他两人在窗边一张小餐桌旁,面对面坐着,起初都不说话。傅春生亲手给毛成瑞倒上了茶,毛成瑞想与他客气一下,可一时连句客气话也说不出来。

新城影业和亚星娱乐之间,恩也好,怨也好,都纠缠了太久了。

“战国的时候,有个人叫苏秦。”还是傅春生先开口了,他两撇胡子在嘴唇之上浮动,像两捋飘长的鱼须。毛成瑞这会儿看他,仍难以想象傅春生上个星期刚娶了辛明珠过门。

“这个苏秦效忠于燕王。有一天呢,他给燕王讲了一个故事,”傅春生一双小眼睛抬起来,望毛成瑞的脸,“故事说,从前有一个叫尾生的人,与他心爱的姑娘相约于蓝桥下见面。”

“结果姑娘没来,尾生为了不失约,一直在桥下枯等。直到下雨了,水淹过了桥面,这个尾生还是不走,他抱着桥底下的柱子,就这么淹死了。”

餐厅里格外的静,很长时间里,他们两人都没说话。几个服务生在前台凑在一起看一台电视,电视上说,亚洲首富周世友之子在法国戛纳游艇展览会豪掷三千五百万英镑,买了一艘豪华游艇,引得全法的华人圈一片——

“不值得。”傅春生冷不丁说。

毛成瑞虽年迈,今天也是很庄重地穿着一身西装来的。听着傅春生这话,不知怎么,毛成瑞似乎听出一种方曦和的腔调来。

傅春生从钱夹里拿了小费,放在盘子里。他对毛成瑞轻吐四个字:“断臂求生。”

郭小莉从公司大楼外飞快跑进来。她乘上电梯,踉踉跄跄穿过走廊,推门进了会议室。

公司高层全都坐在里面,李经理抬头看见郭小莉,对她说:“小莉,我们刚刚已经一致通过了你这份提案——”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份企划案,举到手里。郭小莉僵立在门口,看到企划案封面上写着“kaiser”这个名词。

“我……”郭小莉不解道,“这明明是我上个月开会的时候……”

李经理径自翻开第一页,边翻边说:“我以前还真没仔细看——”

伴随着亚星娱乐最大标志性人物汤贞的落幕,梁丘云,这个在圈内浮浮沉沉五年之久的老新人,如同脚踩了火箭,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烘托着,就这么青云直上了。

他的崛起是许多人都没想到的,没想到红得这么快,红得这么彻底,红得这么“国民”。

男观众们喜欢看他的电影,看他在电视节目上分享健身心得,分享落魄低谷时的人生体会,分享在片场如何临时对付一辆即将报废的二手车。女性观众更喜欢看他的电影,看梁丘云参加各种莺莺燕燕主持的节目,看“秦湛”如何被她们戏弄,流露出硬汉外表下或温柔或害羞或局促的另一面。

八月的北京,最高气温已逼近三十六度。

梁丘云半坐半躺的,靠在床头,嘴里叼一只烟,用打火机点烟。

柯薇嘴里也叼了支烟,她抬起头,用自己的烟去对准了梁丘云的烟。

这么对了好半天,火才着了。柯薇凑到梁丘云身边,她觉得梁丘云就像一头饥饿的公牛,永远不能满足似的,吞吃着她们的爱,吞吃她们鲜甜的生命。

“你就不能买件好看点的衬衫……”柯薇轻声抱怨,她回头和那个被她带来的小明星说,“像你们小云哥这样的,这种钢铁直男,就这种审美水平,一辈子就基本告别同志了——”

傍晚时分,梁丘云洗完了澡,换了衣服,往楼下健身房走。柯薇跟在他身边,还在不停絮叨他的衣品。

酒店健身房里不少熟人面孔。梁丘云一进去,就有好几位老板把他认出来了。近来《狼烟》大热,梁丘云去哪儿都受欢迎。柯薇过去跟着《大都会》柏主编采访过不少商界名流,在这个圈子里,她一样混得如鱼得水。

有老板叫柯薇少说几句:“我告诉你,成功,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衣装!”

“他才成功多久啊,”柯薇笑着说,“您不让他穿好看点,我看他成功不了几天了!”

梁丘云和几位经理聚在一块儿聊天,聊他们脚下的健身器材。“健身我是真的不行,坚持不了,太痛苦了,”一位经理面露苦色,连连摆手,又佩服道,“就云老弟你这个身材管理,我看你以后没什么事不能成的!”

过去,北京不少“文人墨客”都在望仙楼附近活动。如今望仙楼倒掉了,这些人只好出来混各色的饭局,自谋生路。梁丘云在当晚的饭桌上意外收到了一幅字。

“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

梁丘云哭笑不得,想了想,他收下了。他端起酒杯,站起来给那位老师敬酒。

他这一站不要紧,一桌子的人全站起来了。

梁丘云现在是中国电影票房冠军,《狼烟》还在上映,续作有万邦影业的大手笔投资,星途可期。

人人想沾他的光,人人都想借他的风。

偏偏梁丘云自己还格外谦虚,仿佛在他看来自己这一切纯属运气,而这运气来来去去,是说不定的。

“云老弟,我真的看好你,”给他敬酒的人却说,“全国人民听了五年的红牙板了,也该听听铁琵琶了!”

骆天天办理出院手续那天,梁丘云没有来。

魏萍让他抓紧时间办完手续走人,公司现在积压了巨量的工作:“人家都不要汤贞了,就等着有个人补个缺,你倒好,再不出院,工作都让别人抢去了!”

骆天天坐在车里,看车窗外的风景不住后退。真奇怪。骆天天想。北京看起来并没怎么改变。

整个世界的面目却变了。

他们说,汤贞失踪了。汤贞怎么会失踪呢。他不是永远站在光下,站在最高的地方,永远迎着风口,让骆天天走去哪里都避不开他吗。

他们还说,汤贞现在是人人喊打,过街老鼠。

车到了公司楼下,骆天天下车,跟随魏萍进了公司。魏萍告诉他,公司现在乱得很,如果有记者追问,暂时什么都不要说。

“人呢?”骆天天问。

魏萍顺着骆天天的目光,转头望过去,发现那是地下练习室的入口楼梯。

“练习生都回家了,”魏萍说,“宿舍搬空了,前段时间太乱,”又说,“应该下个月开学就都会回来。”

公司里的人见了天天都很亲切。连毛成瑞也是。过去半年,骆天天没少和这位老大爷翻脸,没少顶嘴吵架,骆天天就是不肯听他的话。

如今半年过去,甘清死了,不夜天彻底关门歇业。骆天天就算还想不听话,也找不到个由头了。

毛总办公室里电话一直响,骆天天听着,对方似乎是万邦那边的人。

魏萍告诉他,公司快有一半业务都到他“小云哥”身上去了。

“都没人了,你上宿舍楼干什么?”魏萍问保安要了一串钥匙,从上面取下其中两把,给骆天天,嘱咐他,“最近和你小云哥,把关系搞好一点。他既然好心好意去医院看你,别总对人家爱答不理。”

练习生们都搬走了。现在让骆天天站在大院门口看这栋小宿舍楼,别说和不夜天比,就和旁边那些新开的酒店新盖的小区比,也显得这里破破烂烂,一股寒酸气。

从他十一岁那年,被大姨牵着手,领到亚星娱乐来,骆天天最快乐的回忆居然都在这里了。门外是北京的八月,连地面都被阳光灼烧得滚烫。骆天天打开了那把沉重的锁,走进大门去,周遭的温度一下子冷了下来。

祁禄就住一楼,就是传达室旁边那间。过去骆天天总是一进门就来找他,骆天天有什么高兴的不高兴的全和祁禄讲,他们俩跑上三楼,去梁丘云的宿舍抢着用他的冰箱,从里面拿冰好的果味汽水来喝,还要梁丘云骑着摩托,前面坐一个,后面坐一个,载他们去游乐场。

骆天天踮起脚,透过宿舍门上那方窗格,往里面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