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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288)

作者:云住

汤贞躺在床上,他努力想要清醒,过了很久很久,汤贞才在眼前的重影中看到了那些报纸,被贴得整面窗户都是。

阳台的挂衣绳上夹着两只白袜子,因为时间太久了,白上布满杂质。

梁丘云傍晚时分从外面回来。这栋楼一建起来梁丘云就住在这儿,他是亚星娱乐第一届练习生,早在汤贞搬进来以前,梁丘云就知道怎么半夜三更翻墙偷偷溜出去打工,这里的一切通路,没有人比梁丘云更清楚。

汤贞睁着眼睛,隐约看到梁丘云的影子在他眼前晃,梁丘云坐在了他的床边。

梁丘云说:“我今天见到了狼烟第二部 的投资人。”

接着便是匕首出鞘的声音,刀刃划过了刀鞘。汤贞就算再怎么看不清东西,也能感觉有光从眼前闪过,反照在他的眼上。

汤贞的手腕在头顶坠得很痛。汤贞扭过头,眼睛被光晃得睁不开。

梁丘云笑了一声。

“他送给我这柄匕首,说是蒙古人的钢刀,”梁丘云告诉汤贞,“阿贞,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

汤贞怕那个东西,恐惧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他却还要掩饰着。汤贞闭上眼睛,也不听梁丘云的话。

“你知不知道我们回到哪里来了,”梁丘云把汤贞的手从床头解下来,汤贞的皮肤不似梁丘云这般经过了《狼烟》片场地狱般的考验,汤贞很容易受伤,梁丘云拿酒精给汤贞手腕上一圈圈被粗铁链子绞出的伤口消毒,“我们回‘家’了,316宿舍,你高兴吗。”

汤贞听到梁丘云说:“如果你不挣扎,你就不会受伤。”

汤贞可以动了,可以下床,那条铁链将他困在床上那么久,令他绝望。在浴室里,门关上了,汤贞手扶住墙,他按着自己的膝盖,尝试着站立,想站更长时间。

他不太清楚上一次他吃梁丘云给的东西是在什么时候,昨天夜里吗?

因为有链子,所以白天梁丘云没有强迫他吃东西,汤贞发现自己似乎可以站得比往常更久。

没吃药也意味着没有任何进食。汤贞站直了一会儿就开始头晕目眩了。

他有多久没有唱过歌了,没看过剧本。汤贞弯下腰,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艰难地用手心盛了水,抹洗自己的脸。他抬头望了一眼镜子。

他以后到底还能不能看清字?

梁丘云在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没有加别的作料。汤贞现在手腕攥起来就是骨头,比以前瘦了那么多,汤贞再怎么能撑,只喝粥恐怕都是不行。

汤贞从浴室里久久没有出来,梁丘云以前还耐着性子在外面等,现在直接从外面推开门进去,他看到汤贞肩膀缩起来了,汤贞弯腰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一张脸上全是泪水。

梁丘云的心忽地往下一落。

“你怎么了。”梁丘云不自觉走进去,他放轻了声音,问汤贞。

多少年了,他没有见汤贞哭过了。

就见汤贞哽咽着,转过头看梁丘云。汤贞摇了摇头,说:“我的手……”

他两条手腕上是一块一块的血疤,连在一起,像条链子一样,绕在他手上,那皮都被绞磨掉了,沾水必然生疼。

梁丘云快速眨了眨眼,他瞧着汤贞那眼泪还在大颗大颗往下淌,像个小孩一样。

“先出来吧,”梁丘云语气放柔软了,“先吃饭。”

汤贞走出浴室的时候,努力想往四周看,看清这间记忆中的宿舍如今的陈设。吃饭时,他听到梁丘云在他耳边一直对他解释,什么不是有意要用链子,是怕汤贞不小心走出去:“这里不比原来,万一出去了,你会很不安全。”

北京现在这么乱,汤贞如果离开了这里,就会遇到危险。

汤贞重复念着这句:“我会遇到危险?”

梁丘云“嗯”了一声。

“你把我藏在这里,你为什么不会遇到危险?”汤贞问。

梁丘云听了这句,他抬眼看汤贞的表情,汤贞低下头用勺子专心挖饭里的排骨,看上去温和无害,问的也是无心之言。

汤贞今天吃了不少东西,不用梁丘云强喂,大约汤贞也想多补充一些能量。

梁丘云把客厅里的电视机搬到卧室来了,他修了一会儿线路,把电视机打开。他调台,调到电影频道,丁望中说今晚电影频道会播放一支关于《狼烟》的宣传纪录片,重点介绍《狼烟》男主人公的扮演者,中国影坛的功夫新星,梁丘云。

汤贞倚在床头,腿上盖着梁丘云从家里拿来的被子,身上披着梁丘云的外套。

他眼前略过一幕幕,是梁丘云如今成功了的画面,梁丘云在电影院受影迷的追捧,受着无数的鲜花和掌声。

整支宣传片没有提到制片人方曦和与新城影业,也没有提汤贞或 mattias ,没提亚星娱乐半个字。

梁丘云从客厅进来。纪录片放完了,也许这就是汤贞可以多坐一会儿的理由。汤贞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纪录片后开始插播广告了,汤贞看到熟悉的洗发水品牌在电视上出现,可他并没有看到自己,也没有听到《如梦》。

梁丘云兑好了酒,手摸到汤贞后脖子上轻轻一捏,这是个条件反射,汤贞一下子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喂完了酒。梁丘云又在汤贞有酒味的干裂的嘴唇上低头流连了一会儿。他搂过汤贞干瘦的身体,让汤贞一动也不能动地待在他怀里:“你老老实实睡觉,就没有人用链子折腾你了。”

那天卧室一直没怎么开灯。隔了一天,梁丘云从外面扯了一大块黑色遮光布进来,他踩着凳子,用钉子把这块布钉在已经糊满了报纸的窗框四周。

汤贞坐在床边,仰头看这一大块垂下来的黑布。

汤贞想象着黑布外面的光景,现在是七月吗,还是已经八月了?

“有人找我吗。”汤贞忽然问。

梁丘云打开了卧室的灯,他走到遮光布后面去看,果然一丁点光也不透了,这样夜里就可以开灯了。“你希望有谁找你?”梁丘云嘴里还咬着几根钉子,问。

汤贞什么也没说。

宿舍楼里虽然没有人住了,但并不像梁丘云以为的那么清净。坐在床边和汤贞一起吃中饭的时候,梁丘云忽然听到从门外走廊传来一阵诡异的怪叫声。

梁丘云把饭碗一放,从地上拾起一柄锤子就往外走。

宿舍门打开了。汤贞坐在床上,当风涌进来,他能透过门框看到外面宿舍楼的走廊。

梁丘云很快回来了。他先是看到宿舍门忘了关,又走进卧室,看到汤贞还乖乖坐在床上看着他。

梁丘云稍微放下一点心来。他把锤子一丢,伸手反锁上门。

“栾小凡那疯子。”梁丘云擦了擦手,不屑道。

亚星娱乐总部大楼乱成一锅粥,温心站在郭小莉办公室里,见郭小莉顶着宿醉的头痛,一遍遍给法国那边打去电话。

温心抱着怀里西楚乐队送来的专辑资料,先出了门。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汤贞老师了,比起那些传言,她更担心汤贞老师的安危,不像公司内部很多其他的声音,他们认为汤贞一向喜欢站在最前面安定公司的民心,这次他自己出事了,把公司连累了,他更应该站出来,而不是彻底消失不见。

毛总整日待在办公室里也不出门。练习生们也停课了。公司现在除了应付各方面关于汤贞老师的质疑,就是在接洽和梁丘云有关的大量新的工作。

“萍姐,萍姐??”公司前台有个年轻女员工惊叫道,“萍姐!小凡在外面大马路上被人开瓢了!你快去看看啊!”

温心站在三楼走廊上,她想了一会儿“小凡”这个名字,然后想起来,栾小凡:那个从戒毒所出来以后就疯疯癫癫,常跑到练习生宿舍楼里鬼喊鬼叫,被公司藏起来了的前任主唱。

一大群人呼啦啦都跑下楼去看热闹。温心站在原地,低头拿手机,又给汤贞老师打去个电话。

仍是关机。

一位泰国女星经多家媒体帮助,在京召开记者会。电视直播画面上,她哭着控诉中国知名艺人汤贞拒绝支付她的生活费和清迈往返北京的机票:“我与他在巴塞罗那相遇,相知,相爱。上个月,汤贞告诉我他会回北京,要我到北京新城国际电影节的首映式上找他,”该女性几度泣不成声,“他现在失踪了,人不见了,我在北京只认得他,我现在无法生活了,汤贞,我希望你站出来,对我负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