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莉早已累得满头是汗,她看那孩子,面上表情无可奈何。
梁丘云轻声问:“那你要回老家吗?”
“不要!”那小孩仰起头看梁丘云,眼里闪烁着光芒,“有阿云哥哥在,我才不怕!狼烟四起,有敌来犯!要是有‘杀人司机’来了,我就点狼烟给他看!”
郭小莉和梁丘云同时笑起来了,尽管这笑声很短暂,五味杂陈的,并不只有快乐。
“你知道什么是狼烟吗,”郭小莉蹲下来,给那个小男孩翻折凌乱的衣领,她说,“小点声说话,别喊,外面好多记者叔叔……”
梁丘云走过他们身边,到了宿舍楼门里面,看见不少孩子正在一楼传达室门口瘪着肚子等待着。他们的晚饭还没吃,一个个饥肠辘辘的。
“你们今晚去哪里住?”梁丘云问。
孩子们一见他,顿时兴奋道:“云哥!”
有的和梁丘云不太熟的,结结巴巴叫他:“梁、梁丘云老师……”
梁丘云很少能在后辈们眼中看到这样的眼神,憧憬,尊敬。他总是那个亲切的大哥,没有架子,自然也没有特别的身份。
孩子们争着抢着想上梁丘云那辆二手车。他们说那是“秦湛”的车,让郭小莉再一次无可奈何。
抢输了的孩子只好上郭小莉的车。
只有一个男孩没有跟他们离开。他姓肖,叫肖扬,染一头金发,他说他今天回来是来拿东西的:“郭姐,我就不去了,我住我同学奶奶家!”
郭小莉坐在驾驶座上,手肘撑在窗边,问他是哪个同学的奶奶。
肖扬嘟囔:“这您也管啊……”
郭小莉看了看他:“挺晚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知道吗。”
梁丘云说要请孩子们一齐吃顿晚饭,所有人都欢呼,郭小莉苦笑:“算了,别折腾了,还怕不够乱啊。”
他们在路口又停下车来,因为郭小莉透过车窗,叫住了外面一个正骑车往宿舍楼赶的高中男孩。梁丘云把车停得更加隐蔽,他听到郭小莉隐约在说那么几个字:出道,记者,小心,前途。
梁丘云望向窗外,他看到那个穿一身篮球队服的高个子男孩正单手扶着自行车,耐着性子站在路灯下,听郭小莉说话。不知为什么,梁丘云觉得似曾相识。
他有时其实也会想:如果当初没有出道,如果他和阿贞没有听从郭小莉的教诲,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郭小莉问:“阿云,你的家搬到哪里去了?”
梁丘云开到了地方,他下了车,把孩子们的行李提下来。
“怎么了,郭姐,”梁丘云说,他忽然回过头,“你不会去原来的家找我了吧?”
郭小莉的笑容有些为难,她右手扶在那些行李上,用左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我昨天怎么都睡不着,就想看看阿贞,想看看你,想和你们聊一聊,给你们打电话,一个人都没接,我就想去直接找你们——”
“那个房子房东早就收回去了。”梁丘云说。
不像汤贞被郭小莉成日里围着转着关切着。对梁丘云的私人生活,郭小莉并不是那么了解。
孩子们上了楼去。眼前这屋子是毛成瑞两年前全款买下的,只有粗略的装修。
“那你现在住在哪儿?”郭小莉问。
梁丘云低下头,他的肩膀这么宽阔,郭小莉的天塌了,也只有梁丘云还能暂时为她支撑着。梁丘云说:“郭姐,你不要感情用事。”
他陪郭小莉回家,坐在她家里逗了会儿囡囡。郭小莉的丈夫夜里加班回来,他们两个男人,听郭小莉喝着喝着酒又开始哭泣。
丈夫抱着囡囡去里面哄她睡觉了。郭小莉瘫坐在沙发上,她红着眼睛,突然说:“这样吧,阿云,我们申请,让警方出面保护阿贞的安全,你说好不好?”
梁丘云握着水杯的手一顿。
郭小莉哽咽起来:“我们没有什么好藏的了,方曦和的事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其实真的问心无愧。阿贞有天赋,又努力,他什么时候需要方曦和下这么多黑手才能够成功?他们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这样的演员来?以前我们还总想着,不要报警,会影响形象。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我们不如公开着来!阿云,你说呢?”
梁丘云默默喝下一口水。他说:“北京的警察不值得相信,把阿贞交给他们保护,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郭小莉眼睛都红了,说:“能出什么事?警察难道不比我们普通人可靠吗?”
梁丘云说:“他们现在连一个车祸案的凶手都找不到,都犯了三起案子了,凶手的人影呢?”
郭小莉沉默了一会儿:“我今天听说,方曦和的人其实已经醒了……”
“但他现在拒绝见警察,谁都不想见,”郭小莉边想着,边说道,“要不然……我们请警察保护着阿贞,让阿贞去劝劝他……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就能抓到凶手。”
梁丘云一双眼越发阴鸷了,盯在郭小莉脸上。
郭小莉却浑然未觉,连日来的疲惫和醉意使她精神极度不能集中:“如果能抓到凶手……说不定就没有事了……”郭小莉又哭又笑,嗓子里哽咽着,“方曦和……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出事呢……”
郭小莉的丈夫从房间里赶过来,支撑住自己的老婆。他看到梁丘云默默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里面又传出囡囡的哭声。
“阿云,”郭小莉的丈夫抬起头说,“你郭姐喝多了,你要不然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梁丘云“嗯”了一声:“那我走了。”
汤贞坐在床边,从梁丘云手中接过了那封信。信展开,汤贞两只眼明明很努力盯着字了,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眼前只有一层层的重影。
汤贞把那张字条在眼前努力地看,才大约分辨出几行字来。
方曦和说,他已经自身难保了:“小汤,你自己保重,暂时不用来看我。外面不安全,我的对手穷凶极恶,许多人都离开了我,你也尽量减少露面,不要去法国,法国公司也不安全。小梁来看我,我很不喜欢他。但为今之计,你只有先把自己保住,才能有一切过去的一天。”
每个字都带着长长的钩子,是标志性的方曦和亲笔。
“你真去看他了?”汤贞迟疑着问。
梁丘云知道汤贞暂时看不清他。汤贞使劲儿闭眼,又努力睁开。汤贞还会用手扶自己的头,看来他的脑袋一直在痛。
梁丘云脱下了西装外套,他伸手把汤贞抱到自己怀里来。汤贞的僵硬是那么明显,哪怕全是徒劳,汤贞也举起手来反抗这样的拥抱。
“我不会让警察带你走,”梁丘云喃喃道,说一些汤贞听不懂的话,梁丘云用力地,把汤贞更紧密地往自己怀里按,“谁也不能带走……”
只听一声脆响。
汤贞不动了,也不再有挣扎,他微微张开嘴,单薄的身体紧紧贴着梁丘云,那条试图推开梁丘云的手臂被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挤在梁丘云的怀抱里。
夜里凌晨,汤贞不知犯了什么毛病,他不肯喝粥,也许是药物使他不清醒,汤贞连伪装也没有了。梁丘云穿着赴宴用的高级衬衫,衬衫被洒上了半碗麦片粥。
汤贞躺在床上急促地呼吸,他的一条胳膊关节脱臼了,刚刚接上,还在剧痛之中。
梁丘云把粥碗放下,脸色很难看。他低头瞧自己身上的衬衫,索性把衬衫脱下来了。他拿过床头的纸巾擦拭自己,接着回去厨房,从橱柜里摸出一个酒杯。
他倒了酒,放进药去。梁丘云端起酒杯仰头自己喝了一口,他低下头伸手掐开汤贞的下巴。
那一瞬间,梁丘云真怀疑自己会把汤贞的下巴给卸下来。如果汤贞再继续不听话的话。
汤贞在床上逐渐安静了。梁丘云站在床边深呼吸了一会儿,他把嘴里的酒液吐掉,一边继续收拾房间,他一边四处检查。他发现汤贞藏了一支圆珠笔在床头缝隙,汤贞还去撬了窗户上的锁,没撬开,只留下一些尖锐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