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轲在浴室里迟迟不出来,汤贞在门外又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声音。
他敲了敲门。“小周?”汤贞问,“你洗好了吗?”
浴室门从外小心翼翼推开了一条缝,汤贞探进头去,发现周子轲还保持刚进去时的姿势,连动都没动过。
周子轲脑海里模糊一片,他记得他在浴缸里低着头,让汤贞给他洗头发。汤贞用毛巾给他擦脸,仔细擦他眼睛不小心落下的泡沫。汤贞展开一条浴巾包裹住他的肩膀,给他洗完了澡,汤贞整个人看上去也湿漉漉的了。
“闭上嘴,好好含一会儿。”汤贞把体温计塞进他嘴里。
“张开嘴,把这个药吃了。”汤贞搂着他脖子扶起他的头。
周子轲乖乖的,汤贞说什么他都听。他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只知道四周温暖、干燥,好像许多柔软的云朵将他包围。没有冷雨顺着脊梁往下淌了,他已经在汤贞身边了。
汤贞又找来一床被子,隔着之前的裹在周子轲身上。周子轲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被单上绣着的那些针脚细密的小梅花。他还在浑身发冷。
“……这是我奶奶和我姑姑给我做的,”汤贞的声音从头顶上说,“……我从老家带来的……”
周子轲想把眼皮抬高一点,他想看汤贞的脸。
“……家里没有别的被子盖了……”周子轲听完这句,睡着了。
周子轲感觉自己睡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梦里他一直在那条酒吧街上冒雨前行,他不清楚这里距离汤贞家到底有多远,就像他不知道要淋多少雨他才可能会生病。
以前在车里过夜,好像也没有现在这么冷的。周子轲抬起头,他想象不久后就可以回汤贞身边了。
仍有雨水顺着他衣领往下流,非常不舒服。
汤贞坐在周子轲身边。一想到几小时前在嘉兰剧院发生的事情,汤贞在周子轲面前仍有些不太自在。
这很奇怪,汤贞二十一岁了。在此之前他不是没和别人亲吻过,没跟别人拥抱过。天天总抱他,和他撒娇,汤贞从不觉得哪里奇怪。
“我不会……”是周子轲的声音,他在梦里拧紧了眉头,好像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终点,周子轲在梦里呢喃,“……我以后……我以后……”
他好像烧得太严重,在说胡话。汤贞试他的额头:“小周?”
明明这么容易发烧,明明外面天黑下着雨,为什么连把伞也不打。
“小周?”汤贞又叫他,周子轲也没反应。
汤贞有些心急了。
外面天很快就亮了。大后天就是新春晚会……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汤贞凑近到周子轲身边。他要带他去诊所看看吗?
……
*
周子轲中途醒过来几次。
第一次是在那一天中午。也许是汤贞给他喂的退烧药起了些作用,周子轲出汗了,他睁开眼睛,是热醒的,还没待仔细看清楚周遭的一切,他先低头看见了枕在他胳膊上睡着了的汤贞。
……
第二次醒,是汤贞把他叫醒的。
周子轲已经睡得失去时间概念了,梦也做得乱七八糟。他身上的被子少了几层,穿的睡衣也不再是之前醒来见过的那套了,连出过汗的感觉也没有。
左手背贴了绷带,点滴什么时候打的,什么时候拔的针,周子轲也毫无印象。
“几点了?”
汤贞说:“你睡了一整天了。”
周子轲倚着床头坐起来,抬头瞧汤贞忙碌的背影。汤贞这身打扮像是刚结束工作,只脱了外套,衣服还没换。周子轲低头瞧见自己床头桌上,一小盅盖了盖子的汤,温在热水里。
周子轲双腿盘坐在被窝里不动,两只手也放进被窝里面。他睁了一半眼睛,看汤贞在他面前轻轻吹气,把勺子里的云丝羹吹凉了一点,送到他嘴边来。
周子轲闭嘴喝汤,把勺子也给咬住了,汤贞抬眼看他,勺子抽不回来,他才松口。
大概因为周子轲牙口太好,连喂了几口他都咬勺子。汤贞把体温计放他嘴里,让他尽情咬着了。
汤贞工作还是多,他在家里忙碌,一边烧饭一边看笔记,就连给周子轲做果蔬汁时也念念有词,一页页地背台词。
周子轲烧退得快,连诊所也没去,大夫夸他是年轻体格好,汤贞则认为主要是因为听话。周子轲仰头喝空了果蔬汁,药也主动吃。周子轲在浴室里刷牙,冲过了澡,换好新睡衣出来,自己抱着枕头乖乖去主卧睡觉。
大概是嫌重新铺的床不够暖,他又钻进客房,把那套绣了小梅花的棉被一卷,用胳膊夹着抱回大床。
直到睡前他都非常听话,任汤贞试他的额头,任汤贞给他扣睡衣的扣子,任汤贞坐在身边唠叨他下雨不打伞,刚做了胃镜还跑去喝酒。
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要汤贞教给他。
周子轲告诉汤贞,还有五个月,他就成人了。
汤贞低头看周子轲的手,那手掌宽阔,手指修长。明明比汤贞小三岁,但周子轲看上去什么都比他大一号。“你真的还没有成年?”
周子轲抬起头,在汤贞面前,他眼神确实无辜得像个孩子。
从法律上讲,未成年人做了什么错事,责任似乎就都在成年人身上。
汤贞给周子轲翻折好褶皱的衣领,周子轲忽然低下头。
汤贞感觉周子轲的嘴唇在他嘴唇上印了一下,那么轻一下,很小的吻,一瞬就结束了。
第二个吻。周子轲还在瞧汤贞的反应。
越过汤贞,周子轲把床头灯熄灭了。
……
“这样我怎么睡啊……”汤贞皱眉了,说。
汤贞差点睡过头。小顾在楼下把门铃按过好几遍,汤贞才从周子轲横伸过来的胳膊底下爬出来。他抓了抓自己睡乱的头发,不知道自己的生物钟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一边扣身上的衣扣,一边在厨房匆忙做留给周子轲的早餐。周子轲也从卧室里出来了,他黑着一张脸,显然被人这样吵醒非常不愉快。
汤贞在玄关弯腰穿鞋,对身后那位未成年人讲:“别忘了吃药,外面还在下雨,先不要出去乱跑了。”
周子轲眼前几撮头发有点湿,是他刚刚洗脸时蹭的。周子轲走下玄关,低了头,在汤贞嘴上忽然亲了一下,这第三次的吻也是湿漉漉的,是他的回答。
“汤贞老师,汤贞老师?”
费梦的经纪人正隔着桌子叫他。
汤贞回神,这一会议室的人都正看他。
“那咱们就这么定了?”费梦经纪人在对面激动地问。
汤贞后知后觉,低头看了新春晚会编导秘书复印出的材料,他点头,低声道:“就这么定了吧。”
散会了,汤贞还坐在他的座位里。奇怪。这几天他这么多的工作,这么多的烦恼,这么多该解决未解决的问题,盘桓交错在脑海里,本来就乱——《狼烟》的事,云哥受伤的事,费静和方遒的事,公司节目的事,新春晚会的事,《罗兰》和方老板的事……
什么都没有了。汤贞拿了桌上的水杯站起来,参会的人都到他身边同他握手,汤贞笑着与他们一一问好。
刚刚他脑子里好像是空的。
费静站在经纪人身边,等在门外,汤贞是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的。费静到他身边:“汤贞老师,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汤贞看她:“没有啊。”
助理小顾接过汤贞手里的杯子。
刚刚汤贞还在神游天外呢,费静不太放心。反而是她的经纪人在旁边握住汤贞的手,一顿感谢。临新春晚会还有两天,他没想到这个节目能在最后关头再一次通过审查,保留下来。
“这两天咱们再彩几次,”汤贞对费静说,“不要再有什么变数了。”
经纪人低头鞠躬,努力保证道:“一定一定!”
中午的时候汤贞收到一条短信,问他晚上几点回家。
“我还不知道,”汤贞回道,“你吃午饭了吗?”
郭小莉的女儿囡囡两岁了,刚会开口说话不久。郭小莉在公司长时间加班,也没时间回家看孩子,是想得不行了,才叫老公把囡囡抱过来给她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