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天正抽着烟,看见骆天天站在外面,他指挥副驾驶上那个宣传人员下去,把座位让出来。
柯薇还和梁丘云笑:“吕老师还说,你房子盖了四层,从外面看就三层窗户,你想干什么啊?”
“忘了修了。”梁丘云轻描淡写道。
副驾驶座位空出来,小孟喊道,天天哥,上来吧。
骆天天说,他让贝贝来接他。
梁丘云在车里看了站在路边的骆天天一眼。车子开走了。
骆天天蹲在一个隐蔽的树丛里,他翻自己的手机,想给助理贝贝打电话。这时候他手机突然响了。
骆天天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他接起来,不管对方说什么,他说:“你过来接我吧。”
一辆二手帕萨特从路口风风火火地开过来,司机一看技术不怎么样,车速控制不稳,刹车的时候整个车身都晃了晃。
骆天天坐进后座里。车里除了司机没有别人。骆天天还浑身难受,他靠在座椅上,看到司机从前面回过头来。那是一个年轻人,长了一张泛红的脸,头发刺刺地上翘,刚毕业的大学生。他脖子上挂着张实习记者证,一见骆天天,他激动得都有点结巴了。
天天,我没想到你会接电话。你今天有时间接电话了?你在亚星这边干什么,一会儿还有工作吗?快到午饭时间了,你饿不饿,我今天刚领了实习工资,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骆天天的身体陷进车座里。
“庄喆,你知不知道汤贞住的精神病院怎么走。”他问。
那年轻记者一愣,急忙点头。
骆天天等在康复中心的接待室里,十几分钟前,一位姓金的护士长告诉他,探视病人需要经过病人本人或监护人的同意才可以。
墙上的时钟走到第二十分钟的时候,骆天天从沙发上站起来,汤贞大约不想见他,他也不想等了。一位小护士这时从外面跑进来,小护士认出了骆天天,说:“骆先生,不好意思病人刚醒,我这就带你上去!”
骆天天在康复中心的走廊上走,他看见身后电梯门口、楼梯出口一层层的铁门,看到楼下空旷的花园里,那些呆呆傻傻或站或坐的病人。
护士停在一扇门边,骆天天走过窗外的时候,看到汤贞穿一身惨淡的白色病号服,正坐在床边等待。
汤贞看见骆天天出现在门外。
小护士千叮咛万嘱咐,说水果刀用完了,一定记得拿出来,不要留在病人房间里:“我会过来检查。”
骆天天走进汤贞的病房,把门关上。汤贞抬起头看他,安安静静的,不和他说话,也不与他招呼。
骆天天在椅子上坐下了。他也不看汤贞,自顾自打开护士给他的那把折叠水果刀,从汤贞病床前的果篮里拿了只苹果。
汤贞看他。
骆天天的手不怎么使得上劲儿,红色果皮削断了几次,一条条脱落在地上。骆天天很快把那颗苹果削完了。
他反手把水果刀递到了汤贞面前。
汤贞坐在原地,直愣愣看眼前这把刀,又看骆天天。
骆天天瞧见汤贞放在床边的那只手枯瘦,蠢蠢欲动,抬起来了。
汤贞把手伸向他,手有点发抖,就要握那柄水果刀。
骆天天乐了,冷笑了一声。
“小的时候我不明白,”骆天天对汤贞说,连声‘汤贞老师’也不提了,“为什么你一出现,我生活中的一切就全都改变了。”
“我劝你一辈子就住在这里,别出去了,”骆天天说,“外面不比这里面好。”
汤贞呆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椅子,一只削好了的苹果被塞进他的手里。
*
毛成瑞坐在办公桌边,林经理和李经理从外面风风火火进来,他们一个比一个着急,抓了椅子就坐到毛成瑞桌对面。毛成瑞双眼紧盯着桌上那只电话机。
时针指向下午一点钟,电话铃声倏尔大作。毛成瑞等待了三秒钟,铃声还在响,他伸出颤抖的手来,把话筒握住,端到耳边。
“喂?”
林经理和李经理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只听毛成瑞对电话里殷勤道:“朱先生,你好啊,朱先生!”
第81章 泡沫 23
自梁丘云几人走后,亚星娱乐内部各部门就颇有点改朝换代的意思了,公司里一时无人主事。每个人都在商量后路,疯狂打电话,想尽办法与万邦内部相熟的人士提前打声招呼,能找到梁丘云身边的人物也好。
郭小莉下午在医院输着液,接到林经理的电话。“在输液啊?”林经理反过来安慰郭小莉,“那算了,没事情!小莉,你好好歇着,明早记得来公司!把心放宽一点,汤贞老师粉丝遍天下,公司不会有事的!”
电话挂了。
这番通话来得莫名其妙,郭小莉丢开手机,低下头抓自己的头发。从上午在公司见过了梁丘云到现在,她一直就心神不宁。护士给她换下一瓶药水的时候,郭小莉随口问:“你听说过 mattias 吗?”
那小护士愣了,用酒精棉球擦过了药袋口,忍俊不禁。那笑容仿佛在说,谁没听说过。
梁丘云说,有 mattias 过去的十年,汤贞这辈子都会和我绑在一起。
郭小莉输完了液,乘上前往康复中心的地铁。路上有记者拍她,她视若无睹。梁丘云说的对。郭小莉想。有 mattias 过去的十年,阿贞无论走到哪里,就算飞到天涯海角,只要在公开场合出现了,怕是就要和“梁丘云”这个名字扯到一起。
就算郭小莉给汤贞解了约,带他去国外发展——汤贞到底是个中国人,去国外发展说得容易,想也知道会多艰难。汤贞如今生着病,本该是依靠过去奋斗的积累慢慢度过艰难时刻的时候,现如今却被逼得只能抛下所有,远走他乡,谋求生路。
如果阿贞没有那么喜欢表演,也许她们现在会很轻松。汤贞并不缺钱,把这纷繁复杂的一切都抛下,他本可以逍遥自在。但郭小莉知道。汤贞抛不下,去年年底汤贞突然病情恶化的时候,是什么让他坚持了半年,是那些没有完成的合同,是还没有走的歌迷,是工作。
所以郭小莉能怎么办呢。要维持阿贞的状态,就必须拿出些工作来激励他,吊着他,把他那口气,那股劲儿,精气神,都给他吊起来,鼓励着他:你是汤贞,你要自信,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有这么多人爱你,那么多人希望看到你在台上。
可要是真的回到了舞台,回到公众面前……就像林李二位之前提到的,也许那又会是一场灾难,一切又重蹈覆辙,因为梁丘云老板手眼通天,他不会让汤贞站起来。
mattias。郭小莉又想起了这个名词,想起许多年前,她每天忧愁于汤贞本人的爆红,而组合毫无发展。郭小莉每天要向无数合作单位一遍遍重复,在报道上、宣传资料上、电视荧幕上,不要只写“汤贞”,要写“mattias 组合成员汤贞”。
她做出了很多努力,为了推广这个组合,可十年的努力,如今变成了阿贞身上想甩都甩不掉的烙印。就好比周子轲曾经问过郭小莉:“你为什么不让他们解散。”
郭小莉当时说,mattias 是阿贞的家,阿贞的归属,是阿贞最大的心血。
周子轲说,这话你教多少人说过。
郭小莉说,是,她对旗下每个艺人都讲。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套话。但是汤贞——他是当真的。汤贞听了郭小莉的话,竟然真的把他的心搁在里头了。
这到底是对是错?
周子轲。
郭小莉又想起他来。
地铁到站了,郭小莉一边下车,一边拿起手机给周子轲打了个电话。这臭小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至今不接电话。
温心告诉郭小莉,骆天天中午的时候来了:“我回去给汤贞老师拿棉被和枕头,回来就见他手里握着个削好的苹果,氧化发黄了,就没给他吃。后来才知道是骆天天削给他的。”
郭小莉透过窗子,看见汤贞吃过了晚饭,自己收好小桌板,然后在床上躺下。他枕着家里睡习惯了的那只枕头,脸贴在上面,手脚蜷缩进身上盖的绣了小梅花的棉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