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众人却无暇顾及牡丹。因为,他们忽然感觉到了冷。
寒冷从四面八方朝众人涌来,暮春时节正午的暖意转瞬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驱赶的一干二净,让伱整个人犹如置身冰窟。
众人早已褪下了夹袄,身着轻薄的春衫,自然抵御不了透骨的寒意。
一阵阵潮湿的冷风吹过,便好似一根根的刺朝着骨缝里钻,又冷又疼。
透过洞开的屋顶,众人看到外面的日头不知何时没有了,天色霎时变得阴沉沉雾蒙蒙的。
重云殿内也有雾气沉淀,有那么一瞬间,让人错觉并非在大殿内,而是荒野之中。隐隐约约,似乎能听到水声拍岸的声音。
“怎么回事?为何这么冷?”康王脾气本就不好,冻得浑身发抖,一面搓手一面跺着脚喊道。
“冻死了,这比寒冬腊月还要冷。”
“哎呦,什么东西咬我?”有人跺着脚,感觉到脚下一片泥泞,似乎有什么东西咬他,可是低头看时,明明是重云殿的青石地面,什么也没有。
众人瑟瑟发抖挤作一团,只觉得雾蒙蒙的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潜伏。
这时,重云殿的门蓦然被推开,有日光自大门映入。
一队玄衣黑甲,身披墨氅的枢卫鱼贯而入,在重云殿门口一字排开,为首的两人正是天枢司的指挥使雷言。
他急匆匆步入,感受到屋内的寒意,打了一个寒颤。不过,他脚步未停,径直朝着康王、静安公主和留安王行来。
“雷指挥使,殿内为何如此冷,你可晓得原因?”留安王皱眉问道。
雷言冻得搓了搓手,施礼道:“禀王爷,公主,卑职察觉到了妖气,殿内应是有妖作祟。”
众人霎时都僵住了,大殿内一时寂静如死。
“妖?”康王惊诧地挑眉。
“在……在哪里?”静安公主颤声问道。
雷言还不及回答,头顶上忽然日光普照,阴沉幽暗的大殿霎时又亮堂起来。寒意便如来时一般,被煦暖的日光驱散,瞬间消失无踪。
众人皆是一脸茫然,觉得方才好似做梦一般。
陈英快步走过来,施礼道:“王爷、公主,指挥使,出事了。棚中发现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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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是在棚最偏僻的东北角发现的。
此处牡丹原是团锦簇、竞相盛放,因着方才一瞬间的寒意,皆已委顿衰败。一阵风过,瓣随风飘落,铺了一地瓣。
那具尸体便躺在株下,被绚丽的瓣掩盖,乍看好似覆了一层五彩锦被。
雷言行至丛深处,双手结印,一阵风拂过,将覆盖在尸体上的瓣拂落。
这是一具女尸,身着胭脂色绣罗裙,自服饰上看,有人认出是今日新选出的诗绝孔玉。只是,她白净的脸庞此时已变得干瘪黝黑,再不复方才的容月貌。
虞太倾和裴如寄先后赶到,两人走上前扫了一眼尸体,对视了一眼。
两人皆明白,这与前几日在凤阳楼遇害的茵娘死法一模一样。
画角是和裴如寄一起赶到的,但她被枢卫拦住了,并不能近前查看,只能遥遥观看。此时,棚里已是乱了套,有胆子大的,垫着脚朝前张望,胆子小的,已是吓哭了。
“听闻死者是孔玉。”有一个小娘子低低说道。
有人遗憾地叹息:“方才刚刚得了诗绝的称号,不过才几盏茶的工夫,这就香消玉殒了,真是太可怜了。”
“郑娘子,方才你与孔娘子一道出去的,可晓得是怎么回事?”有人问郑敏。
画角眯眼看向郑敏,只见她脸色惨白,目光慌乱,显是吓到了。
===第78章 作证===
郑敏嘴唇微颤,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睫毛,慢慢摇了摇头。
画角望向棚,只见方才还盛放的牡丹此时已是叶片萎顿朵蔫落,一副被寒霜摧残过的样子。地面上,则多了几处水洼,似是有水曾经漫过。棚内原本有水渠用来灌溉木,但今日为着方便人们赏,那些水渠皆堵得严严实实,水是流不出来的。
这些水洼中的水又是从何而来?而方才她察觉到的那股妖气,此时已是无影无踪。
今日盛宴,雷言带领一众伏妖师和枢卫在外面四处巡视,论理说妖物是入不了牡丹园的。纵然能进来,也决不可能在行凶后无声无息逃逸。
“你的衣服怎么湿了?”站在郑敏身侧的薛槿低声问道。
画角的目光掠过郑敏湿漉漉的裙裾,又瞥了眼棚中的水洼。水洼中的水只能湿到绣鞋,但郑敏的衣裙却是自胸部以下皆湿了。
郑敏方才一直与孔玉在一起,说不定孔玉出事时,她也在身边。
郑敏魂不守舍地看了薛槿一眼,似是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画角走向郑敏,说道:“敏姐姐,我带你去换衣服,再这么下去,只怕会着凉的。你来时可带了其他衣衫?”
郑敏看了画角一眼,点头道:“带了。”
重云殿设有专门歇息换衣的雅室,画角和郑敏在宫人引领下,入了室内。
郑敏的婢女红叶将备用的衣裙带了过来,服侍着郑敏将湿漉漉的衣衫换下,扔在了地面上。
忽然,湿衣服的袖笼中有什么东西在扑腾着跳动。
画角伸手拈起袖管笼瞥了一眼,见是一条样子古怪的鱼,五彩斑斓的颜色,背上生有一双透明的翅膀,此时正拍打着尾巴。
画角伸手扎紧袖口,将那条鱼拢了起来。
郑敏换好衣衫后,惨白的脸色终是好了些,隐隐有了一丝血色。只是目光依然呆呆地,似乎还没有从惊惧中回过神来。
画角坐在椅子上,掖着袖子说道:“害怕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话伱的。”
这话成功激起了郑敏的斗志,她白了画角一眼,冷声说道:“我为何要哭?我今日赢了你,还得了琴绝,该哭的是你才对。”
画角眉梢轻挑,笑微微说道:“你错了,是得了琴绝才该哭吧,诗绝都死了,你难道不觉得下一个会轮到琴绝吗?”
画角并不是故意吓唬她,前有凤阳楼的棋官茵娘,后有诗绝孔玉,精通棋技和诗赋的都有了,谁晓得妖物下一个要害的会不会是琴技高绝之人。
郑敏经画角一提醒,忽然反应了过来,吓得尖叫一声,“哇”地哭了出来。
郑敏的婢女红叶吓得不知所措,求助般看了画角一眼。
画角摆了摆手,示意红叶出去。
“孔玉到底是如何死的,你可是看到了妖物?”画角问道。
郑敏抹了把眼泪,一脸惊恐地摇头:“没有,只有水。我和孔玉正在赏,忽然觉得脚下有些凉,低头一看,只见原本干燥的地面不知何时浸了水,已经漫过了脚面。还不待我反应过来,滔天的水就朝我淹了过来。”
“滔天的水?从何处而来?”水渠中的水便是淹过来,也最多到膝部,怎会是滔天的水。
郑敏被问住了,愣了愣说道:“不晓得,就是,忽然之间水就漫到了胸部,不像是水从哪里来,反倒像是水原本就在那里,是我掉到了水中,还有什么东西从我身边游过。”
画角愣了一瞬,想起那一日在九绵山的山坳中,那场风雪来得也很蹊跷。
“水冷得很,好像随时都会结冰,若是再多一刻,我就算不被淹死,也必会被冻死。可是,忽然,那水就退了,然后……然后……”郑敏忽然浑身颤抖起来,“我看到……看到孔玉躺在地上,她……的脸像是被什么吸走了血气,慢慢就变得干……干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