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这轮月似乎坠入了凡尘,被困在深山斗室中,成了阶下囚。
他双手被缚在背后,乌发凌乱披散,那双漆黑水润的眼眸望着她时,透着一丝寒意。原本红润的唇,这会儿似是失了血色,略有些苍白。
画角心中有些惋惜,只恨囚住他的是梦貘,怎么不是自己?
要不然……
这念头一冒出,画角便悚然一惊,霎时想起了雪蓉说的话,伱若是对他没有想头,怎会梦见他。
果然她也是吃五谷杂粮的,也会因美色有那么一会儿、暂时、偶尔昏了头。
她深信自己不是俗人,若是倾心一人,绝不会因为皮囊。
要不然,她还能做伏妖师?早被貌美的男妖勾魂了。
画角这么想着,挪了挪身子,离虞太倾远了点。
虞太倾却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抬眼,忽然挪动身子,向她凑了过来。
画角见状,向后退了退,直到人缩在了墙角。
他似乎不想让别人听到他说话,因此俯身凑近她耳畔,低语:“上次有幸让你逃掉,你就该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让我瞧见。这一回,你若是落到我手中,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凑得太近,气息吹在画角耳畔,痒痒的,让画角一时有些走神。待到他说完,方反应过来,晓得虞太倾此时面上神色如常,内心定是气炸了。
她心中有些高兴,嘴上便软了些。
两人此时处境相同,闹僵了总归不好。
她低语道:“上次我能逃掉,是不是您故意放我的啊?您真是大好人,您要想抓我,莫说一炷香,便是十天半月,我也逃不掉的。”
画角本意是示好,但不知为何,这话说出来却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果然,虞太倾听了这话,眉梢挑了挑,眸中掠过一丝寒光:“我输了便是输了,总会赢回来的。”
画角晓得虞太倾已有了抓她的念头,只不过暂且不准备动手而已。
那日她吐出妖珠后,定踪珠便无法追踪她,虽说当时虞太倾以为定踪珠出了问题,事后必定查清定踪珠是完好无损的。那么,他定是晓得问题出在她身上了。
如今,绕梁阁的雪蓉是一只会敛妖气的梦貘。
虞太倾别是以为自己与雪蓉是一伙儿的,也会敛妖气,因此那夜定踪珠才追踪不上她。
画角暗叫不妙,说道:“我虽是妖,却与梦貘不是一伙儿的。我打听到她朔日,也就是今夜便会动手,你若是想救这些人,最好在此之前出手。”
虞太倾瞥了一眼画角,眉角眼梢尽是嘲讽之意:“你与妖不是一伙儿的?难不成是与我们一伙儿?”
这话确实牵强,画角也晓得虞太倾不会信她。
虞太倾起身,困缚着他的绳索显然早已被他解开。他将绳索掂在手中,拖着画角行至屋内唯一的柱子前,将画角连柱子困缚在一起。
他又回首对周陵说道:“烦劳你在这绳索上加一道缚妖咒。”
画角被梦貘捆了一圈,这回又被虞太倾捆在了柱子上,他还不放心,又生怕普通的绳索捆不住妖,让周陵再加一道咒语。
周陵显然已与虞太倾联手了,闻言行至画角面前,伸手按在绳索上,口中念念有词。
这小子,初次见面就把盟主给捆了。
画角蹙了眉头,懒懒说道:“这谁家小郎君啊,生得倒是俊气,怎地这般听别人的话,想来没读过什么厚的书吧。”
章回有个绰号,叫厚书。
因为一个话本一旦分了章回,必定很厚。
周陵年岁不大,俊朗的脸上尚有一丝稚气。他只比公输鱼年长一岁,人却比公输鱼伶俐多了。
听到画角的话,他怔了一瞬,目光便凝注在画角的手上。
画角困缚在背后的手露了出来,暗中朝着周陵比了一个手势,形如弯月,又晃了三晃,再比了个抓的手势。
这是伴月盟的手势。
伴月盟的伏妖师原本是有信物的,但以防有妖作祟或附身,为了辨认自己人,盟中有专门的手势和暗语。
画角做的这个动作,便是自己人的意思。
周陵虽然懂了,但鉴于画角目前是妖,并不敢将她松绑,只是对虞太倾提议道:“不如,我们带她一道走吧,我负责看管她。”
虞太倾摇摇头:“你不怕她将我们的行踪透露给梦貘?”
说着,将屋内众人一一松绑,说道:“走吧。”
他行至画角面前,俯身拍了拍她肩头,似笑非笑道:“你便乖乖在这里待着吧,我若是收拾了那些妖,再回来对付你。”
这语气,让画角觉得自己是他的猎物,已经无处可逃。
===第42章 无情无义===
画角心头跳了跳,说道:“虞都监,不是我说,你带着这些人是出不去的。你的护卫狄尘不在,你又不会术法,单凭一张嘴,哪里是梦貘的对手。伱若带上我,我定带你们出山,如何?”
虞太倾脸上的笑意敛尽了。
这个清弱如竹的人,身上瞬间散发出一种气势,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画角晓得自己触了他的逆鳞。
一个通晓术法自己却不会使的人,是有多么不便,多么受制于人,这种痛苦大约比不通晓术法还要深。
画角想说什么弥补一下,冷不防他却蓦然探手,冰冷的手指拘住她的下颌,那张俊美的脸,此时阴沉宛若隆冬落雪。
他冷冷望着她,说道:“周陵,再加一道噤言咒!”
画角顿觉不妙。
噤言咒一加,她便不能念咒解咒。
画角面上绽开一抹真诚的如莲般洁白的假笑,双目弯弯如月牙:“虞都监,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如此一来,我便会在此冻饿而死,我自问没做过恶事,您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还请你大仁大量高抬贵手。”
画角这辈子还从未说过这么多的好话。
虞太倾望着画角淡淡笑了笑。
这朏朏妖有时纯真可爱,有时又霸道猖狂,有一种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最主要,她能屈能伸,该说好话时一点也不含糊。
他眯眼凝视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型很好看,目光澄澈而幽深,眼尾轻挑。
她望着他时,深幽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海棠般的华艳。
虞太倾心中蓦然一动,这眼神,怎地莫名有点熟悉?就像是在别的脸上见过一般。
他缓缓松开拘着画角的手,拂了拂衣袖,冷声说道:“噤言咒!”
画角心头暗骂,再看虞太倾,便觉得他哪儿都不顺眼。
原本澄澈的眼波透着一丝阴险,薄唇透着一丝狡诈,秀挺如竹的身姿怎么看怎么矫揉造作。
总之,整个人自内而外都透着无情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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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日,无月。
天已经黑透了,站在坡岗上,借着屋中映出来的微弱灯光,隐约能看到九曲十八弯的陡峭山路。
虞太倾清点了一下人数。
胡商屈阿勒、赶考学子吴秀、乞丐老杨,还有两个中年男子,再算上他和周陵,总共是七个人。
周陵又将另一间屋中的女子带了出来,有四人,其中有上了年纪的老妪,也有正值韶龄的小娘子,其中一位身着华服,面纱遮面,应是崔崇的千金崔兰姝。
这深山老林,大黑夜里,一般人想逃命,下场不是摔死便是做了野兽的腹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