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棣收起手中的玉瓶，睫毛眨了眨，唇角勾起一抹和气的笑意，任凭谁见了，也无法将他和凶残丑陋的化蛇联想到一起。
“姜娘子，因为我如今就是人。”他耸了耸肩，慢悠悠说道。
画角微微眯眼，反问道：“人在水中的倒影会是蛇吗？”
薛棣微微一笑，很是认真地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方才用了妖法，否则，云沧派的袁长老就算是开了天眼，也看不出我是妖。姜娘子既然如此好奇，那我便告诉你也无妨，反正，过了今日，这个身份与我也无用了。该从何说起呢？”
他想了想说道：“姜娘子，可还记得九绵山上，你曾救了崔兰姝一命，当日天气忽变，下起了大雪。”
画角不动声色问道：“此时你如何知晓？崔兰姝告知你的，还是说，当日你也在？”
薛棣挑了挑眉，语气戏谑地说道，“那日，静安公主在九绵山开桃宴，薛世子怎么可能不被邀请。不过，那日，他死了。”
“你附在了他身上？”画角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薛棣再次摇头，慢悠悠问道：“也不能说是附身，姜娘子听说过鱼妇吗？”
===第214章 鱼妇（下）===
画角自然听说过，鱼妇乃是传说中的妖兽，与黄帝之孙颛顼有关。
据说共工以水攻击颛顼，其死后灵魂入水，众巫以巫术救他，灵魂先附体于蛇身，随着海风吹来，蛇身又生出鱼鳍，最终成为半人半鱼，于是，颛顼死而复活，称之为鱼妇。
画角脑中忽然浮现出薛棣方才在水中的倒影，蛇身上似乎生有鱼鳍，莫非，他居然是一个成为了鱼妇的化蛇？
画角暗自抽了口凉气，抬手缓缓抚摸着耳鼠的大尾巴，故意问道：“鱼妇，不就是人为了复生，将灵魂附体于蛇身吗？与你有什么关系？”
薛棣笑了起来：“姜娘子方才想必已经看到了我身上的鱼鳍，没错，我曾经是鱼妇。自从颛顼托鱼妇复生，打败共工后，便屡有人效仿他的方法。”
“怎么可能，那样不人不蛇不鱼，分明就是怪物，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怎还会有人效仿？”
“看来，姜娘子对人的贪念一无所知啊。”薛棣斜睨了画角一眼，冷笑着说道，“当年颛顼之所以化为鱼妇，乃是众巫的巫术失败，他们原本是要将蛇身以术法转换为人身的，不过失败后，生出了鱼鳍，而非人的胳膊腿。而后来的人们，则神奇地认为到了他们会成功，却不想依然失败，我便是这些失败品中的一个。”
“所以，你原本其实是人，死后想复生，后来却成为了鱼妇，如今……”画角的目光落在薛棣身上。
在日光照映下，他一袭襕袍随风翩飞，腰间悬着镶嵌着宝石的纹带钩。他轩眉俊目，唇角勾着浅淡的笑意，怎么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妖气。
然而，画角想起临来时，姜如烟说的话。
她说那妖物平日里锦衣华服，但却惯会食人，给她送饭的婢女便是被他所食。
还有四年前，在槐隐山，他化为蛇身时，那些吞噬人的场面。
画角冷然摇头：“你成功拥有了人身，便觉得如今自己是人了吗？”
薛棣挑眉：“自然，不然，你们这么多伏妖师为何都瞧不出我是妖？”
画角笑了。
我是人，不然你们怎么瞧不出来我是妖？
这句话本身便是矛盾的。
“我能问一下，你说你原本是人，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薛棣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我活的年数太久了，早忘记了。”
画角有些明白了。
也许他曾经是人，但是作为鱼妇活了这么久，也许他自己早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妖了。
画角忍着心头的惊骇，继续问道：“你是如何成为薛棣的？”
这妖物还怪好的，大约有恃无恐，继续解答画角的疑问，说道：“自然是那次静安公主的桃宴。我说过，你对人的贪念一无所知。这个薛棣，他早先因意外身亡，他的父母……”
薛棣顿了下道：“对了，他母亲便是和人换脸的李云裳，他们妄想让他复活，便去求了我的主子。我的主子答应了他们，利用他们点燃了遗梦，哦，对了，你不是已晓得云墟的存在了吗。在遗梦燃烧那一瞬，我从云墟而来，我的主子成功用妖术将我转移到了薛棣身上。我原本是人，鱼妇又是可以转换生命的妖，所以，无人发现薛棣换成了我，就连他的父母还真的以为他又活了。哈哈哈哈……”
薛棣得意地笑了起来。
千结蹲在画角肩头，听到薛棣的笑声，不觉伸爪捂住了耳朵。
“你的主子是谁？”画角蓦然问道，“李云裳他们又是去哪里求他的？”
薛棣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眼中微茫一闪，似乎惊觉失言，再不肯说下去，只缓缓说道：“你们不是晓得了吗，你们不是在四处抓他吗？”
画角晓得他不会再说实话。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瓶上，那是妖物费尽心思要得到的康王和太子仇杀的怨恨之气，想必对妖物而言，极其重要，她不能让他带走。
“我在施法时还是会有妖气泄露，不然你方才也不会在倒影中看到我的蛇身。我还不是最完美的换身，还有比我更完美的。”他笑嘻嘻地说道。
画角心中格登了一下。
更完美，又会是谁？
薛棣伸手拂了拂衣袖，抬眼望了眼兰台殿，只见殿顶已经被掀开，无数枝自殿内冒了出来。
他对画角说道：“姜娘子，我的任务已完成，告辞了。”
他转身欲走，就见画角的雁翅刀铮然出鞘，带着横厉的刀光向他劈落。他惊惧之下，转身堪堪避开，一缕长发却已被刀光斩落，坠落到白玉石桥上。
他尖叫一声：“你们竟敢，竟敢削我的头发。”
对于这具得来不易的身体，他是分外珍惜的。
画角冷然一笑，撮唇呼哨了一声。千结闻声纵身，向薛棣胸前扑去，欲夺他手中的玉瓶。
薛棣一抬手，一道白光向千结袭去。
画角淡声吩咐：“千结，去挠他的脸。”
她已看出，妖物对自己的脸还是很珍惜的。倘若千结挠他的脸，他势必会用手去捂。
然而，她料错了。
这妖物居然将玉瓶看得比脸还重要。
画角冷笑一声，抬手结印，冰蓝色的光笼住了薛棣的手腕，玉瓶脱手向画角飞去。
薛棣一掌拍走千结，掌中也迸出一道白光，蓝白两道光笼住玉瓶，停在了两人正中。
画角加大力道，她并不在乎玉瓶是否完好，只要毁掉不能让妖物带走便可。
在两人角力下，玉瓶随时会碎掉。
这时，数名禁军急匆匆奔上了石桥。想是东宫出事已经传了出去，禁军过来增援。
画角举目望去，为首的人正是禁军副统领裴如寄。
画角暗叫不好，禁军不像天枢司的伏妖师，遇到妖物只有死路一条。
她冷声喊道：“裴如寄，带人离开这里。”
“出了什么事？薛世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薛棣与裴如寄有些交情，看到他出现，笑了笑说道：“裴三郎，你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