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很小,空间有些逼仄,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窄窄的几案。
画角将方才簪在发髻上的荷摘了下来,随手扔在了案上。
她目光灼灼看向他,问道:“虞太倾,我只问你一件事,我表姐的两魂六魄可是你收走的?”
事到如今,既然已撕破了脸,画角觉得也没有必要再和他打哑谜。其实,他是妖也好,是人也罢,她打心眼里希望他是清白的。
她真的难以想象,他是一个一边和她搂搂抱抱柔情万千,一边却去伤害她的表姐的恶妖。
虞太倾已猜到画角对他有些误解,却怎么也没料到居然和她的表姐有关。
他讶然地看向画角,问道:“你是说你那一晚在西市寻找的表姐?你找到她了?”
画角牢牢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清澈,看不出一丝作伪的样子。只能说,假若他是装的,那装得也太像了。
她摸了摸伏妖刀刀柄上的暗纹,目光微冷:“是在你的曲江池别苑找到的,她被关在你别苑后园的下人房中,失了二魂六魄,你敢说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到了此时,虞太倾总算明白画角这一早上的别扭是因何而起。
他微微苦笑,挑眉说道:“我很庆幸,方才你没有真的淹死我或者直接诛杀我,否则,我岂不是死得很冤枉。”
其实,内心深处,他还有一点欢喜。她在亲眼看到表姐姜如烟被囚禁在他的别苑,纵然怀疑他,却并没有下得去手杀他。
“方才我说的都是实话,这处别苑,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别苑,但我只在去年来过一次,也并未派人在此打理,与荒宅无异。”虞太倾蹙眉说道,“你的表姐,不是我所囚,她的魂魄,也不是我所拘。”
画角手中把玩着方才摘下来的荷,冷笑着问道:“我如何能信,你说的都是实情。”
虞太倾双目微眯,纤长的睫毛密密垂落,眼底划过一丝幽光:“你给我个期限,我会将真正作恶的凶犯擒拿,将你表姐的魂魄寻到。”
虞太倾抬眸看向画角,船舱内光线黯淡,他的目光却灼亮宛若星子。
“十五日。”画角定定说道。
人的魂魄不能离体太久,最好能早日寻回。
“倘若你能做到,我便信你。倘若不能,倘若让我发现一切皆是你所为……”画角顿了下,伸指捏诀,伏妖刀出鞘,刀刃贴着虞太倾的脸,冷冷说道,“虞太倾,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虞太倾的目光越过伏妖刀,直视着画角的眼睛,忽而一笑:“好。”
“你笑什么?”画角眯眼问道。
虞太倾目光微黯,说道:“我只是想起了那一夜,也是在曲江池,也是在船上,你说的那些话。”
画角目光微凝,她自然没有忘记。
她说要和他长相厮守,还说要护着他,不让人欺凌他。
她轻笑道:“我说过的话,自然是作数的,倘若你不是恶妖,我还是会护你周全。”
“那长相厮守,此生不渝呢?”虞太倾不假思索地问道。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看得她心头有些发慌。
画角调开视线,看向船舱外,日头出来了,朝雾已慢慢散去。
她淡淡一笑说道:“再说吧。”
虞太倾淡淡笑了笑,她没有回绝,那就是他还有希望。
他动了动被困缚的手,问画角:“如此,我身上的绳子,你总该解开了吧。”
画角抬眼看向他,眼睫微挑,唇角勾起一抹邪笑,让她的脸平添了一丝疏狂。
“你说你不会术法,我有些不信。我瞧你今日并未带狄尘来,稍后我会在这里设上结界,来游玩的人也不会发现你这条小船,你没有别的法子,唯有自救。否则,你只有困在这条小船上。”
虞太倾轻轻叹息一声。
在这样光线迷蒙的船舱内,两人面对面微笑。只不过,一个是微微苦笑,一个是淡淡冷笑。
其实,两个人心中都有些别扭,都在暗暗置气。
他有些怪她不信他。
她有些恨他到如今还在隐瞒她会术法的事。
画角起身出了船舱,日头已经升高了,朝雾已散尽,水面上波光潋滟,朵朵荷沐浴在清晨的日光中,舒展着瓣,开得甚是娇艳。
画角伸指捏诀,在小船周围布上了结界,与当初在拴马镇客栈所布结界一样。那一夜,他能从毫不费力地破了她的结界,今日便也同样可以。
她最后瞥了一眼小船,施法离开了小船。
一直到日头偏西,虞太倾才等到狄尘过来相救。
他原想施法离开,可想到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剔骨噬心刑,便决定再等等。
这些日子,随着他施法的次数愈来愈多,剔骨噬心刑每次发作的时间也愈来愈久。久到他怀疑,总有一日,他会被此刑折磨而死。
因此,倘若有一线希望,他轻易不会再施法。
他今日出门前,曾告知狄尘自己是要去曲江池。
狄尘能寻到曲江池并不奇怪,但依着狄尘的修为,要破除结界并不容易。
===第168章 花开妖异===
好在,与狄尘同来的,还有周陵。他相帮着狄尘寻到了小船,破了结界,将虞太倾救了出来。
两人将船划到岸边,扶着虞太倾下了船。
狄尘分外疑惑地问道:“虞都监,到底是何人将你捆缚在小船上的?”
虞太倾摇头不语。
狄尘是真的疑惑,今日清晨,虞太倾出门前,明明说是去见姜娘子,还特意没让他跟着。姜娘子是个会术法的,怎地虞都监和她在一起居然还被人抓了。
狄尘百思不得其解,瞥了眼虞太倾,见他神色淡淡的,并不见多么愤恨。狄尘脑中灵光一闪,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虞都监虽说不轻易动用术法,但也不是谁都能将他捆缚住的,除非他愿意被捆。
狄尘不得慨叹,情之一物,的确玄妙。一旦沾了,居然就如换了个人一般。他没想到连虞都监居然也变得这么会玩。
三人上了岸,周陵提议让虞太倾先去用膳食,毕竟一日未进水米了。
虞太倾摇摇头:“去别苑。”
曲江池畔的别苑,由朝廷统一建造,每一座别苑的房屋格局基本上都一样。
只有两进的院落,前院是五间厢房,俱是青瓦粉墙,后院便是园子。
因着不常住人,园中草木无人修剪,肆意生长,入眼处都是绿意。
园中有打斗的痕迹,想必是画角带人救她表姐时,和那几只蛊雕妖物厮斗过。
西墙处有两间下人房,虞太倾带着狄尘和周陵,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径向前走去。
小径两侧,种着数株木槿,此时正是开之时,紫色的开得正艳。
虞太倾走了几步,忽然发现树下,还有几株曼陀罗。
这些点缀在草丛中,看上去并不像是别苑建造之初匠特意栽种的,而是后来野生的。
相比木槿,这曼陀罗开得更艳,红金蓝白粉各色皆有,在夕阳的霞光笼罩下,看上去娇艳中带着一丝妖异。
虞太倾顿住脚步,忽然记起,自己曾经见过此,不过,那时不到时令,还未曾绽放。
“周陵,你可还记得,在九绵山的林隐寺中,曾见过此?”虞太倾问道。
周陵凝神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记的,就在那株大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