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劲上涌,虞太倾觉得有些燥热,伸手松了松领襟,抬眼看向她,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画角微微一愣,想了想说道:“我说那香不是你说的那种香。”
“不是这句。”虞太倾提起酒壶,自己斟了一杯。
他眯眼盯着她,星眸中仿若真有星辰闪耀,那般波光潋滟。
画角有些懵,根本想不起先前自己说什么了。
“我说,这……这卧榻,这船娘的卧榻还挺好玩的,明明是坐的,怎地还能躺?我也想要一个……”画角语无伦次,根本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虞太倾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将杯中酒盏一饮而尽,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和裴如寄退亲了,与你邀我有什么干系吗?”
清风掠过湖面,带着清荷的香气自敞开的窗子里吹入。
一艘船自旁边划过,船头的船娘正在唱曲儿,缠缠绵绵的歌声飘来,画角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她问道:“你可晓得我这船舱里备了多少朵?”
虞太倾摇摇头:“看上去有一百多朵儿?”
画角伸手晃了晃,说道:“九十九朵。你方才不是问过我,为何要送你这些吗。其实,我是听说,在阑安城,有一种说法,倘若你有了意中人,便送他九十九朵,来向他表达你的倾慕之心。”
舱内寂静无声,夜风偶尔吹来外面船娘的缥缈的清唱声。
画角瞥了一眼虞太倾,继续说道:“据说,九十九的意思是天长地久,长长久久,至死不渝。”
虞太倾怔怔望着她,轻轻地哦了声。
画角有些泄气,她说了这半日,就换来他一句“哦”,所以,他是拒绝她了?
虞太倾放下手中的酒盏,缓步走到窗前,凝望着外面的满湖清荷,缓缓说道:“其实,我酒量不行,几杯酒就上头,我是不是醉了?”
画角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伸手又将领襟拉松了些。夕阳余晖照在他面上,隐约可见微醺的潮红。
她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真的醉了。
不过,她倒是想一醉方休。
画角提起酒壶,也不用杯盏,径直仰起头,不过一会儿,便将一壶桃醉饮尽了。
她晃了晃头,觉得一股燥热冲头而上。
她缓步走到窗前,和他并肩向外望去。
夕阳西沉,湖面上光线渐黯。
一轮明月挂在柳梢头,月色与湖面上船头的灯光互相辉映,将曲江池妆点得朦胧而薄媚。
凉风一吹,画角酒意上涌,伸掌一推,一道劲气击入水中,溅起无数道水珠。
画角伸指捏诀,水珠刹那间便悬浮在空中,聚成无数透明的星。
画角指尖闪耀着冰蓝色的微茫,轻轻一弹,水珠汇成的星便闪耀着冰蓝色的光芒。
月明星稀,天上无星。
画舫周围却聚满了冰蓝色的星。
曲江池中的船娘也不唱曲儿了,全聚在船头朝画角的画舫望来。
有人喊道:“星星落到曲江池里了。”
画角一张脸微微泛着红,原本清澈的眼波这会儿好似蒙上了一层薄雾,眉黛唇红,带着一丝薄醉,抬手指挥着星星们,嘴里喃喃自语:“你过这边来,你那边去。”
繁星好似拥挤的小人般,挤来挤去,挪来挪去,最后排列成一行字。
吾心悦汝。
===第127章 拈花一笑===
夜幕降临,曲江池上一片幽暗,游船和小舟上的人们都看到了这一幕奇观。
天上的繁星坠落在水面上,还自行排成一行字,这是做梦都不曾梦到过的。
一时间,伴随着人们惊诧的呼声,曲江池中的游船都纷纷向画角的船汇聚而去。
此时,相对于水面上的喧闹欢腾,河岸边反倒清静下来。
岸边的柳枝暗影下,有一人默然静立。
一条小船悠悠荡了过来,船头上坐着一个小娘子,红灯笼的亮光映得她整个人妖艳娇美。
“这位郎君,一人在这里站着多孤独啊,上船听个曲子吧,眼儿媚、点绛唇我都会唱。”她夹着嗓子细声细气说道,声音也柔媚至极。
船头红灯笼的光芒映亮了暗影中的人身上,隐约看到他身着禁军的军服,胸前的护心镜闪着幽幽的亮光。
他的上半身还隐在暗影中,看不甚清。
整个人好似被光影切成了两半,一半神秘阴森,一半清傲孤高。
听到船娘的话,那人淡淡应了声:“好。”
船娘心中欢喜,持桨划水,正欲向岸边停船。
那人却身形一移,仿若鬼魅一般,转瞬间,人已经到了船头上。
整个人此时已沐在了灯光下,他面如冠玉,眉若墨染,唇如朱凃,是一个颇为俊朗的小郎君。
只不过,他盯着人看的目光有些阴沉沉的,令人忍不住发怵。
船娘入这行也有几年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从未见过这般让人心惊胆颤的人物。
她不自觉向后退了退,颤声问道:“这位郎君,啊,军爷,您要听什么曲子?”
男子盯着她看了会儿,唇角浮起一抹笑意:“把你会的,尽数唱来。”说着,人已经飘身入了船舱。
船娘却是不敢跟着进去,便坐在船头拨弄着琵琶的琴弦,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那客人入了船舱便径直坐在案前,却并未动桌案上的糕点,而是透过窗子直直盯着外面的湖面。
船娘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他看向的,正是那艘被悬浮的繁星萦绕的船。
小船在湖面上飘飘悠悠,向湖中心荡去。
船娘一面唱曲儿,一面不时偷瞄他。
只见他脸上表情时而凄然,时而狂妄,变幻很快。
“本座倒从未想到,你居然还能活着。”男子忽然开口,声音阴沉沉的。
船娘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愣了一瞬,说道:“啊?”
她怎就不能活着了,正想问此话从何说起,就听得那男人自问自答道:“本将军也没想到,你一个妖,为了附身居然谋划了二十年。”
说话的声线未曾转换,但语气却是变了,就宛如两个人在说话一般。
而且,说话的内容也很诡异,什么妖,这军爷莫非还会口技?
“妖?”阴沉沉的声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船娘听得毛骨悚然,忽然,那人面上笑容一收,神情忽然变得冷峭,问道:“不是妖,那你又是什么?”
裴如寄很想知道这个在自己身体内的妖孽到底是什么。
那一日,他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没想到,只是昏迷了过去,过了一日,便又醒了过来。
或许是自己最终未曾用完那几颗药丸,他的身体并未完全易骨成功,因此,自己逃过了一劫。
虽然如此,但他的身体却不再完全属于他。
很不幸,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妖物已经掌控了他的身体。幸运的一点是,因为身体未曾完全易骨,自己暂时死不了,妖物似乎也无法将自己完全杀死。
对于这一点,妖物似乎也无可奈何,因此,向他提出和平共处的想法。
妖物冷笑一声:“本座是什么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们日后注定要同生,你若想把本座驱走,是万万不能的。但你若想杀死本座,嘿嘿,更是痴心妄想。”
裴如寄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