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宛若潮落般退去。
画角蓦然想起棚中孔玉出事时,至多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水已退去,妖物也已遁走杳无踪迹。
此时,她怎会任由他们离开。
画角抬手一挥,雁翅刀化作无数道刀影,阻住了观讳前后左右退走的路线。
观讳回首朝着画角微微一笑,蓦然化作原身,坚硬的蚌壳开合间,一把吞没了野君,向刀影中闯去。
画角晓得,万万不能让她潜逃,指挥着雁翅刀向她劈去。
没想到,她蓦然停了下来,任由刀在她的外壳上划了一道裂口。
画角收势,观讳再次化作人身,焦急地拽住野君,只见野君口鼻中呛了水,应当是方才憋着的一口气已用尽。
他毕竟是鸟类,不是鱼,也不是蛤蜊。
观讳背部受了伤,黏稠的血液淌了出来,野君挣扎着,眼神中皆是心痛。
“不要走了。”他的唇一张一合,说道。
观讳嫣然一笑:“我不走。”
她凑近他,向他口中渡入了气息。
画角抬手捏诀,冰蓝色的光芒闪烁,交织成网状,将野君和观讳网在了其中。
不过一瞬间,海水已退去。
画角在出水前将雁翅刀隐去,手中幻出拐杖浮出水面。
眼前还是大雄宝殿,只是已是狼藉一片。
画角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兜住了两妖的网,咳嗽了几声,抬眼看去。
大殿中太后等一众人皆已被海水淹成了落汤鸡,钗歪髻斜,衣衫滴水。
她们有的相互搀扶着蜷缩在殿内一角,有的脾气暴虐的,正在训斥宫人护佑失职之过。
这时看到画角,皆齐齐朝她望来。
“那……那是什么?”有人指着画角网兜中的蛤蜊和比翼鸟问道。
画角提了提网兜,咧嘴一笑,布满了皱纹的脸便如日光下盛开的秋菊。
“这便是作恶的妖物。”画角笑眯眯说道。
萧素君狠狠瞪了画角一眼,忽然朝身后坐着的太后说道:“太后娘娘,天枢司这些伏妖师害得您老人家被淹,还害得我这手也划伤了,您定要治他们一个护驾不利之罪。”
她抬起手,将手腕上的一道伤口给太后看。
太后端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身上那袭绣工精湛的袍服也已被水浸透,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凤冠歪斜着,前面垂挂的珠串也随之倾斜,再也掩不住她的面容,露出了其后白胖而惶恐的脸。
萧素君忽然惊叫一声,指着太后的脸喊道:“你,你不是……不是太后她老人家?”
太后被萧素君一喝,吓得身子颤抖着滚倒在地上,哭嚎着说道:“奴婢,奴婢是太后她老人家身边伺候的嬷嬷,是……是雷指挥使让奴婢扮成太后的。”
方才,太后带着华冠,前面的珠串一直挡住了半个脸庞,此人的脸型又与太后极像,是以并未有人注意到这是个假冒的。
“太后驾到。”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只见几名宫人拥簇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年老妇人缓步走入大殿。
她生得白净端庄,面庞虽有些发胖,但眉眼却不怒而威。
萧素君愣愣望着她,说道:“太后,您怎么……怎么从外面进来了?”
太后的目光掠过大殿,淡淡哼了声,朝着萧素君安抚性地笑了笑,说道:“阿君啊,方才进寺时,雷指挥使派人说,住持让她传个话,佛祖昨夜里托梦,说上香须得素衣淡妆,哀家才悄然去了后院禅房换衣衫。谁曾想到……”
太后顿了下,回身问跟在身后的雷言:“你居然还私自命人假扮哀家?雷指挥使,这究竟怎么回事?莫非伱事先已晓得大雄宝殿会出事?”
雷言瞥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虞太倾,上前跪伏在地禀告道:“微臣并不知,只是在太后走后,察觉到大雄宝殿有妖气,这才命人扮成太后的模样,并让人拖住太后,莫要再来涉险,还望太后恕罪。”
太后淡淡哼了声:“你何罪之有,你没让哀家被淹,还救了她们,连妖物也擒拿了,乃是有功之臣,起身吧。”
太后说着,目光转向画角身上,见她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奇怪地问道:“你也是天枢司的伏妖师?”
虞太倾看了画角一眼,上前禀告道:“太后,她并非天枢司伏妖师,而是我们外雇的伏妖师,因为天枢司人手不够,生怕让妖物逃逸。”
太后在宫娥搀扶下,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画角网兜中的野君和观讳,问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就这么两只妖,瞧上去似乎也不是多厉害,怎地你们这么多伏妖师,竟然防不住,让他们潜了进来。”
扮成主持的章回凑近画角,说了一句话。
画角沉吟片刻,上前说道:“这妖物是被人召唤进来的,不晓得太后娘娘可听说过燃香召妖鬼?”
《搜神记》和《太平广记》都有记载。百年之雀,入海为蛤。还有雉入大水为蜃。燕与蟹入山溪而为石。等等。感觉很有意思,也有说是星宿变化,但没具体查到。
===第115章 为老不尊合一)===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静寂如死。
太后不可置信地望向画角,惊异地问道:“你说什么?妖物是有人召唤进来的?”
雷言原本就看不上伴月盟这些散修伏妖师,一直视他们为乌合之众,闻言皱眉叱道:“本指挥使只听说过燃犀角可见妖。此照乃照明之照,非召唤之召,你莫要在此危言耸听。”
画角的目光徐徐扫过雷言,一笑道:“雷指挥使方才不在殿中,自然不知。方才妖物来袭前,大殿内忽有异香逸出,压过了满殿的香火味。”
画角顿了下,问其他人:“你们可是皆闻到了?”
众人连连点头。
雷言犹自不信,皱眉说道:“如此,也不能说明此香能召来妖物。”
画角斜睨了一眼雷言,又道:“雷指挥使,伱难道没有发觉此番妖物和海水所停留的时辰,与牡丹宴上一样,恰好都是一炷香的时辰。”
雷言皱眉思索,问道:“你可晓得是谁燃的香,不如让她再燃一回,看可否还有妖被召来。”
画角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禅案前,指着上面的熏炉说道:“这是殿内唯一的可燃香丸的熏炉,方才,便有人在这熏炉中投入了一颗香丸。”
熏炉已被水冲得歪倒在案上,画角伸手摆正,只见里面的香丸早已燃烧殆尽,只有一丝淡淡的残香萦绕。
她挑眉说道:“雷指挥使,能召唤妖物的香丸我可没有,不如,你问问这位薛夫人吧。”
话方落,大殿内再次静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了薛夫人萧素君身上。
这句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是说往熏炉里投入香丸的是萧素君,也就是说,召唤妖物的人是她。
在场的人有几位是皇帝的嫔妃,晓得萧素君极得太后宠溺,都不由得瞥了眼太后的脸色,对这个老婆婆捏了把冷汗。
画角说完这句话,眉飞色舞地瞥了一眼虞太倾,朝着他飞了一个媚眼,笑得一脸褶子好似秋阳下的菊。
府中的仆妇孙嬷嬷若是晓得她如此用自己的脸,只怕下回不会再借给她了。
虞太倾面无表情地望着画角,觉得这位伴月盟盟主夜阑的脸和那日望江楼的傀儡人有些像,但又截然不同。那张脸表情虽有些僵,但至少是正常的。眼前这张脸怎么看上去欠儿欠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