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就笑了,那笑意极冷:“区区冥兽,也敢同本君论罪。”话音刚落,五道水柱从最外层开始,竟一点一点封冻成冰,不难想象当封冻到最内一层时,这些玄兽们会是什么下场。
五只冥兽这才终于感到了害怕,也忘了遣词造句保住自己冥兽的格调,在自个儿也即将随着水柱被彻底封冻前,用着大白话惊惧道:“你、你不能杀我们,杀死冥兽可是冥司重罪!”
“哦,是么。”三殿下淡淡道,封冻住冥兽们的五轮冰柱在他的漫不经意中忽地扭曲,只听得五大冥兽齐齐哀号,就像那一刹那所承受的是被折断四肢百骸的剧痛。
但更为可怖的显然并不是这一茬,扭曲的冰柱突然自最外层开始龟裂,剥离的冰片纷纷脱落,一层又一层,眼看就要龟裂至被封冻的玄兽身上。可想若不立刻制止,这五头冥兽也将同那些冰层一般一寸一寸龟裂,最后碎成一片一片脱落在地。它们当必死无疑。
国师脑门上冒出了一层细汗,他摸不准三殿下是不是真打算同冥司结这样大的梁子,就算那只玄狐方才调戏了小郡主,死它一个就得了么,正要出言相劝,小郡主却行动在了他前头。
这一次成玉没有那么镇定了,她扒着加厚的水晶屏障拼命敲打,企图引起连三的注意:“连三哥哥,你不要如此!”
眼见着连三抬头看向自己,成玉正要努力劝说连三别得罪冥主,放冥兽们一条生路,开口时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了一个更加清亮的声音之中。那声音自惘然道深处传来,带着慌张和急促:“三公子,请手下留情!”
惘然道深处透出星芒织出的亮光来,随音而现的是个玄衣女子,一身宫装,如同个女官模样,身后缀着一长串同色服饰的冥司仙姬。然三殿下头也没回,一个抬手便以冰雪封冻了惘然道来路,一长串冥司仙姬齐齐被拦截在廊道里乍然而起的风雪之中。
成玉愕然地望着那些风雪。水晶屏障之后,连三抬眼看着她,目光同她相接时他开了口。他的声音应该很轻,绝然穿不过眼前他设下的厚实结界,但她却觉得听到了他的声音。那微凉的嗓音平静地响在她的脑海中:“我没听清,你方才说了什么?”
成玉赶紧:“我说连三哥哥你不要杀掉它们,不要同冥司结仇。”
“为何呢?”他笑了一下,“是怕我打不过冥主吗?”
“我,”她停了停,“我很担心,”她蹙着眉头,双手紧紧贴在冰冷的屏障之上,就像那样就能靠近他一点似的,“就算打得过冥主,可你不要让我担心啊连三哥哥!我很担心你,”她认真地,言辞切切,“别让我担心啊!”
明明那句话说得声并不大,可就在话音落地之时,结界中的冰柱竟忽地停止了龟裂,惘然道中狂烈的暴风雪也蓦然静止,片片飞雪转瞬间化做万千星芒飘落而下。
飘落的星芒之间,结界中持着寒铁神兵的白衣青年微微低头,唇角微扬,五指握紧手中触地的戟越枪略一转动,便有巨大力量贴地传感至五轮冰柱。只见上接屋梁的冰柱猛地倾倒,在倾倒的一瞬间那封冻的寒冰竟全化做了水流,形成了一帘极宽大的水瀑,悬挂在了廊道的横梁之上。
如此壮阔的变化,似自然之力,却又并非自然之力,令人心惊。巨大的水瀑之中,冥兽们总算得以喘息,却再不敢造次。
那一长串冥司仙姬终于自漫天星芒之中回过神来,瞧着被水流制在半空中保住了一条命的冥兽们,齐齐施下大礼:“谢三公子手下留情。”
打头的女官在众人之礼后又独施一礼:“冥主早立下冥规,世间诸生灵,若有事相求冥司,需独闯断生门兼惘然道,闯过了,冥主便满足他一个与冥司相关的愿望。”
玄衣女官屈膝再行一礼:“既然土伯和冥兽们皆阻拦不了三公子,三公子便得到了冥主这一诺,故而此时,飘零斗胆问一句,三公子此来冥司,却是有何事需我冥司效力呢?”
三殿下已收回了长枪,背对着那一帘囚着五大冥兽的水瀑。待那自称飘零的玄衣女官一篇客气话脱口,躬身静立于一旁等候示下时,三殿下方道:“我要去轮回台找个人,请女官带路吧。”他垂头理着衣袖,口中很客气,目光却没有移向那些玄衣仙姬们一分一毫,是上位者惯有的姿仪。
一个凡人,对一众仙姬如此,的确太过傲慢了。国师心细如发,难以忽视这种细节,主动硬着头皮向季世子解释:“我关门师兄,呃,他道法深厚啊,常自由来去五行六界,神仙们见过不知多少了,故而才不当这些个冥司仙子有什么要紧,态度上有些平淡,全是这个因由。”他还干笑了两声力图缓和现场僵硬的气氛,“哈哈。”
但季世子没有理他。季世子一直看着成玉。
他看见面前的水晶屏障突然消失,成玉提着裙子直奔向连宋,他从不知她能跑得那样快,连三便在此时转身,在漫天星芒之中,他张开手臂,她猛地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季明枫突然想起来蜻蛉曾同他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世事如此,合适殿下的,或许并非是殿下想要的,殿下想要的,却不一定是合适殿下的。但殿下如此选择,只望永远不要后悔才好。
蜻蛉同他说这句话时,目光中有一些怜悯,他过去从不知那怜悯是为何,今日终幡然明悟。因为后悔,也来不及了。
成玉在他身边的那些时候,他对她,真的很坏。
其实一切都是他的心魔,是他在绮罗山初遇到她时,便种下了痴妄的孽根。
他这一生,第一次那样仔细地看清一个女子的面容,便是在绮罗山下那一夜。
清月冷辉之下,她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黛黑的眉,清亮的眼。绝顶的美色。刚从山匪窝中脱险,她却一派镇定自若,抬头看他时黛眉微挑,眼中竟含了笑:“我没见过世子,却见过世子的玉佩,我喜欢过的东西,我一辈子都记得。”被空山新雨洗润过似的声音,轻灵且动人。
后来有很多次,他想,在她弯着笑眼对他说“我喜欢过的东西,我一辈子都记得”时,他已站在地狱边缘,此后陷入因她而不断挣扎的地狱,其实是件顺理成章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