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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步生莲(出书版)(83)

作者:唐七公子

她想她坏了季明枫的事,他的确是该如此震怒的。

她没有怪他,她只是很疼。

很快古墓前便重归静寂,亦重归了阴森。

月光是冷的,风是冷的,她能听到一两声夜鸟的啾鸣,那鸣声是哀伤的。

她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了镇墓兽笼罩出的阴影里。

她在那阴影里紧紧抱住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整整一个月,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折磨。正如当日古白兰所言,便是她,要取得南冉古书,也要耗费无穷心力。

没有人知道摘下希声之后,她如何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没有人知道那些嘈杂的声音是怎样在每一个白天和黑夜令她生不如死;没有人知道取水神灵钥的月夜里她所经历的艰险;更没有人知道今夜。

今夜,在那些命悬一线的瞬间,她其实是惧怕的。

而后蜻蛉的死,忽然化灰的古书,和季明枫的那些锋利言辞,她其实没有一样能够承受得住。

她痛得都要死掉了。

她急需要谁给她一点温柔,让她别再那么疼,但自她来到丽川,只有蜻蛉给过她纯粹的温柔。可此时想起蜻蛉来只让她更加疼痛。近时她还得到过怎样的温柔?在冰冷而沉痛的回忆河流中,只有昨夜那个梦似乎是暖色的,浮了上来,像一颗暖的明珠,碰到了她的手指,给了她一点热。那梦里有一片温柔的戈壁,月光是暖的,风也是暖的。那时候有个人在她身边,柔声对她说:“送你一句诗,好不好?”那是一个待她好的人,即使只是一个梦里人。

因着这一点点温暖,她终于有力气哭出声来,哭声回荡在阴森的林地中,就像一匹失去亲人的小兽。

而因为没有人在她被自责压得崩溃时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告诉她她并没有错得那样厉害,蜻蛉的死只是一个大家都不想发生的意外,因此,这回忆中的一点点温暖给予她的力气和勇气,却反而让她在心底接受了让她万劫不复的那套说辞。

是她的任性害死了蜻蛉,而她的无知让蜻蛉的死变得一文不值,这是无法挽回的错误,她要一辈子为它负罪。

故事的后来,于成玉而言依然是有些模糊的。

那夜的后半夜里似乎王府的人将她带了回去,两日舟车劳顿后她回到了丽川王府中,然后她被关了起来。

她生了病,成日里恍惚度日,因此也不清楚究竟被关了几日。

她印象中没有再见过季明枫,倒是有一日听照顾她的丫头说王府中要办喜事了,秦姑娘要嫁进来当主子。她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秦姑娘究竟是谁,想着应该是要嫁给季明枫,然后就又犯了困。她那些日子里总是犯困,睡不够的样子。

仿佛是次日,朱槿和梨响就来接她了。他们是悄悄来的。

在看到朱槿时,她的神思才得以清明,她才不再那样浑浑噩噩。而青年震惊地抱住她,悔恨难当道:“若早知你会受这样的苦,我必然不会将你一人留在此处!”所以朱槿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瞧着最嫌弃她,但其实最珍重她。而她心力交瘁得只来得及告诉朱槿,让他去她记忆里搜寻那五册南冉古书,抄录下来留给丽川王府。她闯了祸,必须得弥补。而后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已在挽樱山庄。挽樱山庄是皇家别苑,虽也在丽川,但离菡城很远。

朱槿并没有同她打商量,便将那些她清醒时无力亦无法承受的对蜻蛉的愧疚封印了起来。所有那些令她痛苦难当的情绪,和在每一个夜梦里深深折磨她的同蜻蛉死别的幕景,全被朱槿封印在了她的内心深处。因此丽川的一切,好的坏的,在朱槿的封印之术下,于她而言,都只留下一个不带情绪的、笼统的残影。

半年后重回平安城的成玉,便又是十五岁前未曾迈出过平安城一步的成玉,未曾长大过的成玉。

白玉川旁垂柳依依。夜已然很深了,金三娘竹楼上的琵琶声早已停歇,被琵琶声带走的那些属于花街的欢然气息,也愉快地同子夜告了别,全沉入到了一个又一个风流旖旎的欢梦中。因此整条白玉川都冷了下来,只剩河水还在潺潺地流动,夜风还在轻轻地吹。

连三屈膝坐在草甸之上,单手撑着腮,微微皱着眉头。

成玉便有些惶惑。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完整地回忆这段往事,告知连宋的那些过往虽并不完全,但大致便是如此。那些无法示人的秘密无论何时都不可示人,她曾在十花楼中立过誓,因此关乎花主、关乎希声、关乎那些古早传说以及同花木们的交流,包括墓中那古尸,她一概囫囵过去了。又因着一些少女心思,故而关乎一些私密之事,譬如那个戈壁梦境,她也一字未提。

可连三那样聪明,她不知自己在故事中的种种粉饰是否瞒过了他。她也不知如此半遮半掩地同他谈及这段过往算不算诚实地面对了自己。因此她看着他微皱的眉头,心跳便随之而剧烈,她悲哀地想她是不愿意骗他的,只是她不得不。

但三殿下想的并非那些。

他皱眉时想着的,是那个无助的夜里,那阴森的古墓之前,坐在他面前的这个眼眶微红的女孩子,她是如何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是否就像他在她内心四季里所看到的那样,孤孤单单一个人蹲在飘雪的街上,紧紧抱住自己,想要自己给自己一点温暖。那让他心底发沉。

此时这个封印解除了的成玉,才是真正的成玉,是刚刚长成便被折断了翅膀的成玉。她身上压着的是单凭那稚嫩双肩决然无法承受的痛悔,她却不知如何是好,就像刚破茧便折翼的蝶,被残忍地定格在了那痛苦的蜕变途中。

她无法重钻进茧中做回一只无忧无虑的蛹,却也不能展开双翅做一只自由自在的蝶。她痛苦地静止在了那里。

在有些令人发慌的静默中,成玉是先说话的那个人。

她问连宋:“我是个坏人,是不是?”

青年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肩膀,月光之下,那手指泛着莹润的光,比最好的羊脂玉还要通透光洁,他轻声回她:“不是,他们在胡说。”

“可……”她喃喃。

连宋的手指点在她的肩侧:“将这些情绪和记忆再次封印进你的身体里,你能再次无忧无虑,”成玉迷茫地抬头看他,却突然感到他靠近握住了她的手,听到他低声,“可阿玉,我还是想让你继续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