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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步生莲(出书版)(81)

作者:唐七公子

这的确是又一次非生即死。幸而今日的运势在她这里,她解开了这谜题。

但谁也不知两百年前那位工匠是否还在这墓中留了其他机栝。她已十分明了这位工匠的本事,故而丝毫不敢放松,即便过了此关,依然紧紧地绷着精神。

闭眼休憩了良久,方敢睁眼细辨下一关等待她的又是何物。

夜明珠的微光中,白雾沉浮里,可见一方阴森的天井,一汪浮着白烟的化骨池,以及凶池尽头造型诡异的七十二只铜俑。化骨池旁立着一块石碑,上头一笔连体写了三个字“玉虚海”。

成玉松了一口气。

这是花木们口中那道护着墓室的最后一道凶关,是她熟悉的关卡了。

她镇定地从行囊中取出弹弓和金丸来,瞄准了正中那只面带笑容的骑马射日俑。

初三蛾眉月,深照玉虚海,骑马射日来,金路始铺开。

金丸飞了出去。

成玉在申时三刻入墓,于酉时初刻成功进入了南冉古墓的主墓室。

因传说中南冉古墓所藏之书集整了南冉部千年智慧,故而成玉站在墓室外头时,还想着室中即便不是汗牛充栋之象,那里头要是有个棺材,估计一棺材书总是藏了。

然踏入墓室才晓得,棺材的确是有个棺材,但棺材里装的却不是书,乃是具古尸。

石棺无盖。

成玉看到古尸的一瞬间才想起来,这是座古墓。

一座古墓,它原本就不是用来藏书的,而是用来藏尸的。

她其实有些惧怕古尸骷髅之类,但因今夜所经历的一切都过于凶险了,以至于整个人此时都很麻木,瞧着躺在石棺中的古尸也生不出什么惧意来,还不知所畏地俯下身去认真端详了一番。

明珠微光之下,可见那古尸身着黄金盔甲,首掩黄金面具,无数年的黑暗之中,金子的光辉虽已显暗淡,却难掩贵重和华丽。她将明珠移得更近一些,就看清了那黄金面具的模样。她盯着那面具瞧了许久,从那高挺的鼻梁和极薄的嘴唇处瞧出令她惊异的熟悉感来:这黄金面具上闭目沉睡的脸,竟有七八分像丽川王府中那位季世子。

她在怔然中注意到了那古尸躺在棺中的姿势。这样一位一身盔甲威武外露的武士,他躺在棺中的姿势却是极内敛而静穆的:两手置于胸前,黄金指套掩住了那可能已经森然的指骨。武士本该持刀拿剑,便是要在棺中放置明器,于一位武士而言,也该在他手边安放一柄用作礼器的玉剑。但这黄金武士合拢的双手间,却温柔地捧了一朵颜色妖异的红莲。

成玉凑近了去看,那莲以红玉雕成,在夜明珠的微光之下暗生华彩,光晕流转。栩栩如生的红莲,若不细看,只以为它刚刚才被人从覆着晨露的荷塘中采摘而来,纳了清晨的第一缕日光,带着温柔和珍惜,被英俊的武士握在了手中。

这长得像季明枫的黄金武士,武士手中的红莲,这数百年来未曾有人靠近过的古棺,这古墓。

成玉在墓室中找寻了片刻,却并未找到关于棺中所纳之人的记载。

她的确想起来古柏同她提起的那个传说。在那神秘的异族传说里,说在凡世之始,这世上最初的凡人们的君王叫做阿布托,被称做人主阿布托,而南冉古墓正是阿布托的埋骨之处。

可若要论及凡世之始,毕竟是太过遥远的岁月,彼时的遗骨如何能保存至今?故而这个念头只在她脑中一闪,便如一朵浮云掠过渺无踪影了。

她琢磨着季世子祖上也同南冉部通过婚,棺中之人约莫是季世子的哪位先祖。

因此很快便不再纠结,专心寻找起南冉族藏在墓室中的古书来。

事实上并没有汗牛充栋的一屋子书,也没有一棺材书,连一箱子或者一架子书都没有。成玉找遍整个墓室,唯找出五册书来。

极古旧的书,墨运于纸,线装而成,薄薄的五本册子。但其上的墨却数百年不曾陈褪,所用纸张数百年不曾腐蠹,装书之线亦是数百年不曾断裂。

这着实令人惊奇,因此即便只找出这五册书来,成玉亦是兴致不减,翻来覆去把玩了好一阵,注意到书封上空无一物,连个书名也无,就打算翻翻看每一册书中都是什么内容。

不曾想翻着翻着便迷了进去,大约在子时三刻前,借着夜明珠的幽光,成玉将五册书都读完,才反应过来她待得太久,是出墓的时候了。

这五册书,一册山川地理,一册史记传说,一册奇门遁甲,一册毒典,一册蛊簿。她极喜前两册,后头三册看得似懂非懂,但也觉有趣。

在此后的人生中,成玉曾一次又一次地责问自己,为何那时候她会忘记时辰,若她能提前离开墓室哪怕一刻,兴许蜻蛉就不会死。

但所有的这一切都无法重来。

那一夜,她子时末才抱着五册古书离开墓室原路返回,然后在走到那巨石长廊的三分之二处时,她瞧见了前面的火光。

接着便是在无数个最深的夜里,一次又一次折磨她的那场噩梦。

她在墓中待得太晚,自沉睡中挣扎而醒的蜻蛉终于猜测到了她身在何处,来古墓中寻她了。

如同每一个不知古墓秘密的探墓之人,蜻蛉点了火把照明。火把的高温和松脂的香味唤醒了墓底沉睡的毒虫,亦唤醒了墓中无处不在的药毒。还好蜻蛉入墓不深,而成玉事先又做了许多解药,能暂解二人身上之毒。

她们一路奔跑,眼看就要渡过墓门近处的那方化骨池,将毒虫隔在墓中找到生路,但池上唯一的那座索桥却不知被谁砍断了。

为了将她平安送到化骨池对岸,蜻蛉死在了化骨池中。

她最后一次听到蜻蛉的声音,是她在她背后那句微哑的急声:“郡主,快跑!”

她最后一次看到蜻蛉的身影,是自洞口透进来的微光中,化骨池里猛然溅起的白色水花。

蜻蛉死的这一年,不到二十八岁。

无论是清醒还是在梦中,成玉都不记得这一夜她到底是如何从化骨池畔走到了古墓外。

她的记忆有一段空白。

关于古墓中的记忆,仅能停留在那个极其冰冷而绝望的时刻,她颤抖着声音呼唤蜻蛉的名字,向那灼人的池水探身而去。

清醒时她从不敢去回忆那一刻,因此她从来无法弄清那时候已被蜻蛉推到对岸的她,又哭着爬回去是想要做什么。或许她是想要抓住蜻蛉。

贴近池水时她的手便立刻被蒸气灼出水泡来,可见被池水淹没的蜻蛉确然已尸骨无存。她不该那样愚蠢,想要去抓住她,她根本抓不住她。她从不是愚蠢的人。可也许那一刻她也没有办法,她只想抓住她,是生是死的她她都想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