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的风雨声中,青年微微挑眉:“你是个姑娘。”
女扮男装从没失过手的成玉脑子里立刻轰了一声。但她并没有注意到青年在说什么。她全副身心都投放到了青年的面容上:那一挑眉使他整张脸在冷然中透出生动来,是绝顶的美色。
成玉有点儿被迷得恍恍惚惚,但恍惚间她还没忘记为自己的闺中好友花非雾做打算,她就是这样一个闺密中的典范。
她脑子飞快地转,心想这贸然入亭的青年,他此等皮相,简直可以上打动皇天下打动后土,花非雾绝无可能看不上,但因缘际会,花非雾她此时不在此地,少不得就需要她来替花非雾做一回主了。
青年再次开口:“姑娘,这伞,”话还没说完,便被递到眼前的一把紫竹伞打断,成玉盯着他目光灼灼:“这伞卖是不能卖的,但借给公子你一把却是可以的,改天你记得还去琳琅阁啊。”补了一句,“找花非雾。”
青年接过伞,垂头把玩了片刻:“琳琅阁,花非雾?”
成玉点头,目光仍不舍得从青年脸上移开。青年就又看了她一眼,是没有温度的目光,但眼瞳深处却浮出了一点兴味,故而停留在她面上的那一眼略有些长,令成玉注意到了他的瞳仁竟是偏深的琥珀色。
“我没记错的话,琳琅阁是座青楼。姑娘看上去,却是位正经人家的小姐。”青年道。
他这意思是问她为何要将伞还去琳琅阁。这说来话就很长了,也着实是懒得解释的一件事,因此成玉非常随意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也没有什么了,只是我经常去琳琅阁找乐子罢了。”
青年看着她,目光自她双眼往下移到了她的下巴,定了定,又往下移了几寸:“找乐子。”青年笑了笑,“你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么?”
这个成玉当然是很懂的,不假思索道:“寻欢作乐的地方嘛。”
青年的表情有些高深:“所以你一个姑娘,到底如何去青楼寻欢作乐?”
成玉立刻卡壳了,她能去青楼寻什么欢作什么乐?不过就是花银子找花非雾涮火锅罢了,但这个怎么说得出口。
她嗫嚅了老半天,含糊地回青年:“喝喝酒什么的吧……”含糊完终于想起来她应承这白衣青年其实全为了同花非雾做媒,说那么多自己的事做什么,因此立刻聪明地将话题转到了花非雾身上,还有逻辑地接上了她是个青楼常客这个设定,郑重地同青年道,“所以你可以相信,我同琳琅阁的花魁娘子花非雾是很相熟的。”
青年道:“哦。”
哦是什么意思,成玉一时没搞清楚,但她察言观色,感觉青年至少看上去并不像是讨厌她继续往下说的样子,她就放飞了自己,在心里为她将要胡说八道这事儿向满天神佛告了个罪,双手轻轻一拍合在了胸前:“为何这伞要还花非雾呢?因这伞其实不是我的,是花非雾的。花非雾她吧,人长得美就罢了,偏还生得一副菩萨心肠,常趁着下雨天来这个渡口给淋雨的人造福祉,这就是这个伞不卖的缘由了。”
她胡说八道得自己都很动情,也很相信,她还适时地给白衣青年提了个建议:“花非雾她性情娴雅柔顺,兼之擅歌擅舞,公子去还伞时若有闲暇,也正可赏鉴赏鉴她的清音妙舞,据说左尚书家的二公子曾听过她一曲清歌,三月不知肉味,林小侯爷看了她一支剑舞,便遣散了一府的舞姬。”
她编得自个儿挺高兴的,还觉得自己有文采,她这是用了一个排比来吹捧花非雾啊!可高兴完了她才想起来坏了,她记错了,能跳剑舞的不是花非雾,花非雾除了长得好看嗓子不错其他简直一无是处,剑舞跳得名满王都那个是花非雾的死对头。
她又赶紧替花非雾找补:“不过最近非雾她脚扭了,大约看不成她跳舞了,可惜可惜。”她一边叹着可惜一边偷偷去瞧那白衣青年,心中觉得自己这样卖力,便是个棒槌也该动心了,她预想青年面上应该有一点神往之色。
但青年垂头看着手中的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也看不清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半晌只听到青年问她:“那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成玉蒙了:“哈?”
青年将手中的伞展开了,伞被展开时发出啪的一声,他的脸被挡在伞后。
青年握住伞柄将伞撑起来的动作不算慢,但成玉却捕捉到了那一整套动作,和随着那套动作在伞缘下先露出的弧度冷峻的下颏,接着是嘴唇和鼻梁,最后是那双琥珀色的意味不明的眼睛。
青年在伞下低声重复:“我是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成玉反应了好一会儿,咳了一声:“啊我,”她说,“我就是花非雾行好事时偶尔带出来帮衬的一个好人罢了,名字其实不足挂齿。”
青年笑了笑,也没有再问,只道了声谢,并允诺次日定将伞还去琳琅阁,便抬步走进了雨中。
连宋撑着借来的伞回到景山别院时,常在别院中伺候的小丫头们已将一色亭中的汤泉收拾妥帖。大丫头天步疾行过来接过他手中的伞,一面替他撑着,一面请他的示下,是先喝盅热酒暖身还是先去汤泉中泡泡。
雨势已小,一院梨花含着水色,氤氲在微雨中,白衣青年远目微雨梨花:“将酒送至汤泉,这伞,”顿了顿,“明日着个小厮送去琳琅阁。”
大熙朝的官场里有两位奇人,一位是深受皇帝宠幸却一心只想回老家开个糕点铺的当朝国师,一位是明明位列武将之首却比全国朝的探花们加起来都还要风雅好看的当朝大将军。
一辈子就想开个糕点铺的这位国师叫粟及,便是成玉的救命恩人。而那位又风雅又好看的当朝大将军,便是成玉感觉很可以同花非雾结成佳偶的白衣公子——连宋连将军。
连宋出身侯府,是老忠勇侯的第三个儿子,十四五跟着他父亲征战沙场,屡立奇功,二十五拜为大将军赐大将军府,乃是本朝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一品大将军。
眼睛一向在天上的国师粟及平生只赞过一人,便是同他齐名的连大将军,说连三勇毅,破得强敌,立得国威;连三雅致,弄得丹青,奏得玉笛;连三他有神仙临世之姿。
粟及颇有几分仙根,已修得半身正果,因而他夸连三的一席话世人虽听着感觉这是一种夸张手法,但他和连三两个人却都明白,他没有夸张,连大将军连三,他确然是神仙临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