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枫冷冰冰打断她:“想学霍涂语便好好学,一时去听莺一时又去刺绣,何时才能学会?”
成玉愣了愣:“我其实是学着玩儿,没有那么……”
季世子看着她,眉眼间俱是严厉:“要学就好好学,没有什么学着玩儿。”
成玉努力理解着季世子的隐含之意,半晌,有些疑惑地问:“那世子哥哥的意思是,我现在,不可以回去是么?”
季世子揉着眉心:“这是个好问题,你说呢?”
成玉默了片刻,又问:“那明日……是不是也需早早过来呀?”
季世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好学习该是如何一回事,我觉得应该不用我教你,闻鸡起舞,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囊萤映雪,你可能都听说过。”
成玉愣愣抬头:“闻鸡起舞就不用了罢,卯时就鸡叫了,即便我那时候就来南书房念书,世子哥哥你也一定不在啊。”她一头雾水,“又不是上学馆,那样早我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念书,太傻了。”
季世子另取了一册书,低头翻了几页:“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不在?”
“因为南书房不过是你闲暇时候消磨时光的一个地方罢了,哪有人闲到卯时鸡叫就开始消磨时光的。”
季世子淡淡:“也许我就是那么闲。要不然我们试试看?”
成玉默了一默,季世子这就是要和她较劲了,和季世子较劲她是赢不了的,她立刻就放弃了:“那我还是不试了……”她想了一会儿,硬着头皮,“但是我觉得世子哥哥你日理万机,更应该多多休息,我们着实没有必要闻鸡起舞,所以……”
季世子将手中翻了几页的书合上,递到她手中:“将此书看熟了,你再来同我谈条件。”
成玉低头一看,季世子专为她挑拣出的书册上头印着斗大几个字——霍涂部千年古事。是本史书。看这个书名,是记载了霍涂部整整一千年历史的一部史书。
成玉分开拇指和食指量了一下书册的厚度,足有三寸,她觉得此书这个厚度对得起一千年这个时间跨度,同时她也对丽川的书册装订技术感到了由衷的敬佩。
成玉兀自对着自个儿左手分开的拇指和食指发蒙,季世子看着她:“怎么了?”
她发愁:“这个厚度……还全是霍涂古语……我感觉我一时半刻可能看不大完……”
季世子理解地点了点头:“所以你要加油。”
“……”
这一日成玉在南书房中直坐到点灯时分,季世子才准许她离开。
自此,成玉过上了每日伴着东天的启明星前去拒霜院南书房画卯念书的可怕生活。
熟识成玉的人都知晓,红玉郡主她虽有种种不靠谱之处,但她颖慧绝伦,一岁能言,两岁识字,三岁时静安王爷教她文章,她便能过耳成诵。虽因长在十花楼之故,一天学塾没上过,只是跟着朱槿读读书,但到八九岁时她已将十花楼中上千藏书翻了个遍。翻完十花楼的,又去宫里借历代皇帝藏于皇家藏书室源远阁中的。旁人看书一字一吟,她看书啪啪啪一顿猛翻一目十行乃至一目一页,她还能过目不忘。
一句话,红玉郡主在念书这档子事情上头,天赋极佳,慧极近妖,故而,季明枫逼她上进念学,她是不怎么怕的。但她长这么大,一向是个晚睡晚起早睡也会晚起的少女,从没有在辰时之前起过床,基本不知道启明星长什么样,此番季世子却要她伴着启明星去南书房画卯,她怕的是这个。
蜻蛉督促着她早起了四五日,四五日里她被蜻蛉提到南书房时季明枫皆已安坐于窗边揽卷阅书。她很佩服季明枫。
因日日难以饱睡,成玉动不动就要在书桌上打瞌睡,奇的是季世子牢牢卡着她上书房的时辰,却对她打瞌睡这事漠不关心,她就算在书桌上一睡半日,季世子也无可无不可,有时候她睡醒了揩着口水从桌上爬起来,给自个儿倒茶的季世子还能给她也倒杯热茶喝一喝。
她就搞不太懂季世子了,有一回实在没忍住,去季世子桌前领热茶时问了一句:“你刚才看到我在打瞌睡吗,世子哥哥?”
季世子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她鼓起勇气坦白:“我其实每天早上都在书桌上打瞌睡来着,你都看见了吧?”
季世子道:“所以呢?”
“所以,”她斟酌了一下,“我觉得,既然你都能忍得了我打瞌睡了,我是不是卯时来念书应该也没有什么所谓了,再则我这么早来念书,日日都睡不饱,你看着这样子的我,你难道没有对之前的那个决定有点后悔或者内疚什么的吗?”
季世子笑了笑:“你看我像是在后悔或者内疚的样子吗?”
“……不太像。”
季世子点了点头:“知道就好。”又看了她一眼,“愣着做什么,你可以坐回去用功了。”
成玉磨蹭了半天磨蹭回自己的书桌,将老厚一本《霍涂部千年古事》翻开时,不死心地又挣扎了一句:“那我要怎么样才能迟一个或者半个时辰来书房呢?”她叹了口气,“早起真的太艰难了啊!”
季世子垂目喝茶,平静无波地回答她:“不是告诉过你,将你手中那本书读熟了再来和我谈条件么?”
季世子指出的这个方向,令成玉看到了一丝脱离苦海的曙光。
接下来的两日,她不仅闻鸡起舞,她还悬梁刺股,不仅在书房中用功,还把书借回去用功,幸好王府中灯火足,不用她凿壁偷光。
蜻蛉瞧她如此,好笑地指点她:“小笨蛋,世子他其实并非是要拘着你念学,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让你早早去书房罢了;让你熟读霍涂部那本古书,也不过一句戏言,你新学霍涂语,他知道那样厚一本书你便是再聪慧,没有几个月也读不下来,你倒是当真了。”
成玉在此番涵义幽深的指点之下有点茫然,咬着笔头看向蜻蛉:“他为什么想要我早早去书房?我早一点去书房晚一点去书房有什么区别么?”
正在半月桌前温酒的蜻蛉闻言一笑,将一只翡翠荷叶杯推到成玉面前,和暖烛光之下,只见翡翠无瑕,玉杯润泽,成玉认出来这是蜻蛉常玩赏的一只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