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这么一大通,每一个字都进了我的耳朵,却在脑子里挤巴挤巴搅成一锅米浆,神思被这锅米浆挤到九天之外,令我十分糊涂。
心心念念了七万年的大事,今日竟修成了正果。我难以置信地哽了半日,恍惚里抓住折颜话中的一个漏子,急急道:“师父他,他若然借用了那西海大皇子的仙气来供自身调养,欠下的这一桩债,却该怎的来偿?”
折颜咳嗽了一声,缓缓道:“墨渊既挑的是那西海大皇子,自然有他的道理,或许是他,或许是他的家族曾欠下墨渊什么恩情,此番,是在报恩吧。”
话罢扳着我的肩,一只手抬起我的头,锁眉道:“丫头,你哭什么?”
我胡乱在脸上抹了抹,确然触到了一片水泽,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甚没用地抓住他一角衣袖,讷讷道:“我……我只是害怕,怕这又是一场空梦。”
第十八章 近乡情怯
折颜一席话,叫我再没心思待在九重天。我虽同夜华有些怄气,可上得玉清境疗伤一事,终归欠他人情,倘若不告而别,便真正没度量;倘若跑到他跟前去告一回别,又显见得我没面子,遂留书一封,言辞切切,对他近两日的照拂深表了谢意。便与折颜一道跨过南天门,匆匆下界。
即便墨渊此刻还只是那西海大皇子身上一个沉睡的魂,我也想去瞧一瞧他。这一颗奔赴西海的殷切的心,正譬如山林中一只早早起来捉虫的大鸟,捉得一口肥虫子时,欢欣地扑棱着翅膀急急往鸟巢里返,迫不及待要将这口虫子渡给巢中的雏鸟。
从九重天下西海,腾云需腾个把时辰,折颜踩着云头感到无趣,一路在我耳旁絮絮叨叨。万幸近日他同四哥过得顺风顺水,才叫我一双耳朵逃过一劫,没再翻来覆去地听他讲四哥那一桩桩一件件丢人的旧事。
折颜此番絮叨的乃是西海水君一家的秘辛,我宝相庄严地坐在云头,听得津津有味。
东南西北四海的水君,我印象最淡的,便是这个西海水君。开初我以为,大约是我在青丘待得久了,没时常关怀关怀小一辈的神仙,才令他在我这里的印象十分淡薄。如今听折颜一说,方晓得原是近两代西海水君为人都十分低调,才令西海一族在四海八荒都没甚存在感。然就是这样一位保持低调作风一保持就是很多年的西海水君,近日却做了件很不低调的事情。
这件事情,正是因他那被墨渊借了身子骨调养魂魄的西海大皇子叠雍而起。
说是自六百多年前开始,叠雍那一副不大强壮的身子骨便每况愈下,西海水晶宫的药师们因查不出症结,调理许久也没调理出个所以然来。请了天上的药君来诊断,药君带了两个小童上门来望闻问切一番,捻着胡须开了两服药,这两服药却也只能保住叠雍不再咳血罢了。药君临走前悄悄儿拖着西海水君到角落里站了站,道叠雍大皇子这个病,并不像是病在身上,既然没病在身上,他区区一个药君自然奈何不得。
眼见连药君都无计可施,西海水君一时悲愤得急红了眼,思忖半日,干脆弄出个张榜求医,亮堂堂的榜文贴满了四海八荒,上头写得清清楚楚,三界中有谁能医得好西海大皇子的病,男的便招进来做西海大皇子妃,女的便招进来做西海二皇子妃。
唔,是了,这西海大皇子叠雍,传闻是个断袖。
西海水君因一时急糊涂了,出的这个榜文出得忒不靠谱。诚然天底下众多的能人都是断袖,譬如当年离镜的老子擎苍,但还有更为众多的能人并不是断袖。他一纸不靠谱的榜文,生生将不是断袖的能人们吓得退避三舍。待终于发现张贴出去的榜文上的毛病,这榜文已犹如倒进滚油锅里一碗凉开水,将四海八荒炸得翻了锅。
从此,西海水君庭前,断袖们譬如黄河之水,以后浪推前浪的滔滔之势,绵延不绝。可叹这一帮断袖们虽是真才实学的断袖,却并非真才实学的能人。
墨渊的魂魄藏得很深,非是那仙法超然到一个境界的,绝瞧不出叠雍身体里还宿着另一个日日分他仙力的魂魄。于是乎,大皇子叠雍被折腾得益发没个神仙样。西海水君的夫人瞧着自己这大儿子枯槁的形容,十分哀伤,日日都要跑去夫君跟前哭一场,西海水君也很哀伤。
人有向道之心,天无绝人之路。叠雍那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二皇子苏陌叶,同我的四哥倒有一番酒肉朋友的好情谊。说四哥从西山寻了毕方回十里桃林后,有一日同折颜斗了两句嘴,心生烦闷,一气之下杀去西海水晶宫寻苏陌叶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