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的路,甚多奇石假山点缀,这些山石长得巨大又绵延,瞧着虽有趣,走起路来却不方便。
有些路,原本是宽敞的大道,中间偏要搁一副绵长巨石,生生将大道一分为二劈成两条小径。倘若走这样的路,就有些讲究了。其中最要紧的一条是,万万说不得旁人的是非八卦。试想石头的另一侧此时正立着此件八卦的事主,该如何了结?倘若此件八卦的事主还是个厉害且小心眼儿的事主,又该如何了结?
如此,眼下与我只隔了一道石头的两个不知在何处当差的小仙娥,实在要感激本上神宽宏大度,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事主。若今日她二人遇上的是司命星君,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起初我停下脚步,不过是因这两个背地里议人八卦的小仙娥提到了缪清公主。
昨夜我没等夜华料理出个结果便回屋歇了,虽觉得缪清同素锦闹的过程挺没意思,可对这桩事的结果,还是颇感兴趣的。这正如看一个戏本子,虽才看到一半已猜得着过程和结果,另一半过程当然可以略去不看,可结果却无论如何要翻一翻,看看自己当初是猜得对,还是不对。现下,我揣的就正是此种心情。
两个当值偷懒的小仙娥其中一个道:“那西海上来的缪清,我当初一见她,便晓得她是个不安分的,昨夜果然出事了。”
另一个道:“也不知她到底犯了什么事,我去问昨夜替君上当值的红鸳姐姐,她怎么也不愿说,还将我骂了一顿。”
前一个又道:“想来是桩很见不得人的事,才将君上引得一定要将那缪清赶下西海去。却听说昨夜我们娘娘还去为那缪清求了情,在君上的书房里跪了半夜。”
后一个感叹了一声道:“娘娘这又是何必。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娘娘真是位万中无一的娘娘,人长得美,性子也和顺,却不知君上为什么瞧不上她。我分到娘娘殿中以来,还从未见君上来探过一回娘娘。便是上回北海那条巴蛇养出来的那位不像样的少爷搅出来那样一桩不像样的事,天君都震怒了的,却听说雪烛姐姐奔去书房将这事报给君上时,君上连眼皮也没抬。”
前一个同感叹道:“虽说这不是我们做婢子的该计较的,可娘娘毕竟是君上的侧妃,君上却像洗梧宫中根本没住着娘娘这个人似的,忒凉薄了些。娘娘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后一个再道:“君上如今是被青丘那位九尾狐的上神迷了魂道,我听说九尾狐这个仙族惯于迷惑人。那位上神将来还会是君上的正妃。如今她同君上还未成婚,已将君上缠得这样紧了。不知成了婚后却是番什么样的形容。几个月前君上就被她缠得一直往在青丘,娘娘怕君上耽于私情而将手上的正事荒废了,特意着了轻画姐姐去青丘好意提点,却不想一番苦心,倒被轰了回来。”
前一个便亦感叹道:“唉,我们娘娘这样善良慈悲,将来怕要吃青丘那位上神的许多苦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与我同站在石头这一边的十八个仙娥皆屏住了呼吸,领头的两个便要穿过那石头去。
我将折扇抬起来挡了一挡。两个仙娥惴惴地看了我一眼,我朝她们和蔼一笑。
隔壁那两个小仙娥兴致正高,那一默自然只是短暂的一默,想必她们都在那一默中为素锦深深地感怀了一番。我因也经历过她们这样的青葱岁月,料想她们在这个过渡之后,探讨的必然要是我这个惯于迷惑人的九尾白狐了。
活了这么多年果然不是白活的。
其中的一个小仙娥当真道:“你可听说,青丘的那位上神,像是已有十四万岁了。”
另一个惊讶道:“竟有十四万岁了,这这这,这不是老太婆了吗?足足比君上年长了九万岁,都可以做君上的奶奶了。她的脸皮竟能这么厚,虽说是同君上有过婚约的,但以这样的岁数霸着君上,也有点太那个了。”
前一个赞同道:“是啊是啊,老不知羞的,定是用术法迷惑了君上吧。唉,只希望君上早日看清这位上神的面目,明白我们娘娘对他的一番痴心,回到娘娘的身边来。”
这个话基本算是总结了,想必她们这场是非已摆谈得尽兴。
原本不过想听一个缪清的八卦,却不料遇上素锦侧妃的婢女在背后将我编排一通。她们这一番话说得何其毒辣,若我还是当年昆仑虚上的小十七,定要将她们修理得爹妈都认不出来。亏得清修了七万年,如今我已进入了忘我无我,看世间事譬如看那天边浮云的上乘之境,自是不与她们计较,只招了方才想要穿出石头去的两个领头仙娥,掩着扇子低声问道:“我依稀仿佛记得,天界立的规矩里头,有一条是不能妄议上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