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一两幢房子的灯亮了,有人正披着衣服往这里走。
但这一次同样很快就结束了。
我只买了三个烟花。再也没有了。他们又站了一会儿,等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几句话,才安静地消失在黑暗中。
谁知到了第二天,从荒野散步回来,遇见的人都会由衷地赞美一声:“昨天晚上,你们房子那里好漂亮啊!”
真让人纳闷,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看到呢?
甚至,连住在河对岸的老乡套着马爬犁子(马拉雪橇)来我们村里买东西时也这么说:“昨天晚上你们那里真漂亮啊!你们过年了吗?”
别说,这还真是阿克哈拉第一次有人放烟花呢!明年我再也不买这种便宜货了,一定要买那种最高最大的,可以看好长时间的。一定要买好多好多,让所有人好好看个够。
有关外婆
外婆真讨厌。除夕大扫除,我们累得半死,她一点不帮忙,还尽添乱。嘴巴又特刻薄,你要是说她两句,她能把你冲死。
“外婆!刚扫了地,不要往地上吐瓜子壳!”
“咦,我吐我的,你扫你的。我往地上吐,又没往你脸上吐。”
“外婆!不要乱翻我的包!”
“这是你的啊?”
“当然是我的!”
“那它是长得像你还是跟着你姓?”
“……”
“你这个老太婆,洗了手再拿筷子好不好?!”
“晓得啥子哟,不干不净——不得病……”
“……”
你在这边努力地擦洗灶台,忙得没鼻子没眼。她老人家却一会儿跑来打个岔,一会儿又跑来骚扰一番:“娟啊,今天,我来你们屋里吃夜饭,空起手啥子也没拿,只带起来一个好东西,便宜卖给你吧!你买不买?”
我百忙之中扭头一看,她笑眯眯地靠在厨房门上,两只手背在后面,隐约看到我给她买的绒毛小毛驴玩偶的尾巴。
“不买!”
“为什么不买?”
“太贵。”
“不贵不贵,只要两块钱。”
“我只有五毛钱。”
“不行,最低一块五。”
我就不理她了。
她在那儿又兴致勃勃地吹嘘了一会儿,见我实在没啥意思,就扭头去找赛虎:
“赛虎,我有个好东西你买不买啊?”
好容易忙完,一家人坐到一起开始吃饭,她就更兴奋了,一桌子就她的话多。
喝一口稀饭:
“哎哟!哪个做的饭?煮熟就可以了嘛,哪么煮这么烫?”
用筷子在稀饭里搅一搅:
“天老爷!清汤寡水的,老子要挽起裤脚跳下去才能捞到几颗米。”
又在菜里翻一翻:“我女娃子切的肉,鱼眼睛那么大,硬是找都找不到!”
找到一大块肉后赶紧放到嘴里:“呸呸呸!我女娃子硬是盐巴克,盐巴克……”
“盐巴克”的意思就是“盐的克星”、“盐的死对头”。我们夹口菜一尝:哪里咸啊?老太太分明是没事找事。
不管怎么说,大家在一起吃饭,总归是快乐的。而外婆虽然怪话多,又爱找茬,但所有人里就她吃得最多。她喝完稀饭,又颤颤巍巍站起来。
“干什么?”
“舀饭啊,再舀半碗,再给我舀一砣红苕……”
我们这里的澡堂
洗澡应该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在澡堂子里放声歌唱呢?——开始只是一个人在哼着,后来另一个人唱出声来。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最后就开始了大合唱。再后来,隔壁男澡堂也开始热烈地回应。异样的欢乐氛围在哗哗流水中一鼓一鼓地颤动,颤动,颤动,幅度越来越大,周期越来越短……这样的欢乐竟不知该以何收场。哪怕已经结束了,事后也想不起当时是怎样结束的。
有的时候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在唱,而且至始至终只唱一首歌,还只唱那首歌中高潮部分的最后两句。不停地重复啊,重复啊,像是刀尖在玻璃上重复着刮刻……幸好这“重复”顶多只有洗完一次澡的时间那么长,要是如此重复一整天的话,那会令听者产生幻觉的。而且幸好这只是在澡堂子里,澡堂微妙的氛围似乎可以包容一切神经质的行为。
回音总是很大。水在身体外流,久了,便像是在身体内流。很热。水汽浓重……不知道唱歌的人有着怎样一副爱美的身子……唱的那句歌词是什么内容始终分辨不清,→文¤人·¤·书·¤·屋←声调却尖锐明亮——尖锐明亮而难以分辨内容,那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触。